裂秤

　　夜更深了。

　　宋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像是塞满了潮湿的棉花，又像是被一场海啸彻底洗劫过，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空洞和冰冷。

　　怀里那个奖杯硌得人生疼，他却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仿佛这是唯一能证明刚才那荒诞一切确实发生过的证据。

　　自填一目。

　　周铭轩恶意的低语。

　　宋冽最后那个平静到绝望的眼神。

　　还有那声被门隔断的、无力的呼喊。

　　所有画面碎片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撞击，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却只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奖杯从手中滑落，“咚”地一声砸在地毯上。他懒得去捡。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不断亮起，显示着无数个未接来电和蜂拥而至的消息提示。媒体的，棋院的，朋友的，陌生号码的……他看也没看，直接按了静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沉闷的嗡鸣。

　　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感知。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赛场那股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

　　他闭上眼，就能看到那颗黑子落下瞬间，宋冽抬眸看他的眼神。

　　那不是失误的眼神。

　　那不是放弃的眼神。

　　那是一种……交付。一种用自我毁灭换取的、极其惨烈的……保护。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要逼他用这种方式？

　　周铭轩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个冰冷的、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着宋冽的“宋家”……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个问题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他的太阳穴。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宋冽。

　　他抓起手机，忽略掉所有未读信息，直接翻到通讯录里那个他从未拨打过、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宋冽的私人号码。

　　拨打。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两遍……无人接听。

　　他挂断，再打。

　　依旧是忙音。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转而拨打周铭轩的电话。

　　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

　　“喂？”周铭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和冰冷的疏离。

　　“周铭轩！师兄呢？他在哪？”宋聆急声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冷笑：“我怎么知道？宋大棋圣现在可是焦点人物，也许在哪接受秘密调查吧。怎么？赢了比赛还不够，还想来炫耀一下？”

　　“你少废话！”宋聆的火气被点燃，“你今天在休息室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那些东西’？你们到底对师兄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周铭轩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是他自己发疯自毁前程！至于你，宋聆，我劝你见好就收。有些浑水，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蹚的。安分拿着你的冠军，别再惹麻烦，否则……”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毫不掩饰：“那些能让你身败名裂的东西，说不定明天就会出现在网上。你好自为之。”

　　“咔哒。”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忙音像冰冷的潮水，灌入宋聆耳中。

　　身败名裂……东西……

　　宋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不行，他必须找到宋冽！现在！立刻！

　　他冲出房间，跑到酒店前台。

　　“请问，宋冽九段住在哪个房间？”

　　前台小姐露出职业化的、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先生，我们不能透露客人信息。”

　　“我有急事！非常紧急的事！”

　　“真的很抱歉，这是规定。”

　　宋聆感到一阵绝望。他试着拨打棋院领导的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被匆匆挂断，显然所有人都在处理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无暇他顾。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被困在信息的孤岛上，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充满恶意的迷雾。

　　重新回到空荡的房间，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

　　奖杯就倒在一旁，金色的表面冰冷地反射着灯光。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摸着那冰冷的杯身。

　　胜利。

　　他赢了。

　　可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巨大的、沉甸甸的恐慌和负罪感。

　　这一切，都是用另一个人的毁灭换来的。

　　那个人，是他的哥哥。

　　那个在他模糊记忆里，会教他认棋子、会因为他输了棋撅嘴而偷偷让子的哥哥。

　　那个在他被欺负时，会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哥哥。

　　那个独自背负着沉重秘密、被逼到绝境、最终用最惨烈的方式撞向冰山的哥哥。

　　泪水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

　　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被吞噬。

　　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足以将他一起焚毁的烈焰。

　　他也必须去。

　　就像那只固执的、愚蠢的飞蛾。

　　明知道会粉身碎骨，却依旧要扑向那唯一的光亮。

　　他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重新拿起手机，不再拨打那些无用的号码，而是点开了浏览器。

　　他要知道真相。关于宋家。关于过去。关于所有被隐藏起来的一切。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输入一个又一个关键词。

　　夜色浓稠如墨。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却仿佛与他无关。

　　他独自坐在灯下，像一个孤独的掘墓人，开始挖掘那些被时光和权势深深掩埋的、冰冷的真相。

　　飞蛾振翅，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团沉默的、却足以吞噬一切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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