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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太虚表境·林文衍
宴会厅开始“消散”。周围的现代装饰如同退潮般隐去,水晶吊灯的棱角融化成模糊的光晕,墙壁上的抽象画色彩流淌重组,桌椅的形态在视野边缘蠕动变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仿佛由云雾和光影构成的过渡空间,耳边残留的喧哗与音乐声被拉长、扭曲,最终湮灭。
当这短暂的失重与扭曲感结束时,清醒的人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古代街道上。阳光明媚,人声鼎沸,贩夫走卒穿梭往来,带着韵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与飞檐翘角的宅院,俨然是红楼梦中的京城景象。
但这鲜活之下,是令人心悸的精密与虚假。
大部分“同学”和“老师”已然改头换面,绫罗绸缎加身,言谈举止与这环境浑然一体,如同水滴汇入河流。
班主任李老师抚着不存在的胡须,神态俨然一位威严的“老爷”;几个女生则以帕掩面,发出符合“闺秀”身份的、娇怯的笑声。他们眼神深处带着一丝空洞,行为中透着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僵硬。
然而,对于林宸、苏砚、秦雨薇等尚保持清醒的人来说,这变化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他们如同滴落水面的油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缎子背心、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步履轻盈而精准地穿过人群,来到苏砚和秦雨薇面前,盈盈一礼,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却缺乏真实的温度:
“宝姑娘,探春姑娘,老太太那边传饭了,请随奴婢来吧。”
她的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穿着明显寒酸布衣的林宸时,那程式化的笑容未曾改变,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符合这个世界“规矩”的轻慢,如同扫描仪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苏砚——此刻已是薛宝钗——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脸上瞬间浮现出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婉娴静的笑容,对着丫鬟微微颔首,声音醇和:
“有劳鹦哥姐姐了。”
随即,她状似自然地转向林宸,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属于“薛宝钗”的、不动声色的关怀与提醒:
“文衍弟弟初来京城,想必人生地疏。既是林家亲戚,便不算外人。明日递了帖子,见过管家,自有安排。今日……”
她顿了顿,目光与林宸有一瞬间的交汇,其中蕴含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警示,“今日且先寻个下处安顿,万事……谨慎为上。”
她没有提及“任务”,但“递帖子”、“见管家”、“寻下处安顿”、“谨慎为上”这些词,如同钥匙,瞬间激活了林宸手中那本非纸非绢的剧本。
书页微微发热,一行新的字迹无声浮现,同时,一个清晰的方位感——城西,悦来客栈——如同本能般烙印在他的意识中。
秦雨薇——贾探春——也适时地投来一瞥,她英气的眉毛微挑,语气带着探春特有的爽利与一丝傲气:
“既是来投亲,便莫要失了林姐姐家体面。荣国府门第森严,规矩大着呢,明日且看你如何应对。”
这话表面是对远亲的告诫,实则是同伴间的相互砥砺。
两人随着那名叫“鹦哥”的丫鬟离去,身影融入这逐渐稳定下来的、看似鲜活却死气沉沉的古典图景。
林宸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空间中弥漫的无形规则之力,像粘稠的胶质,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他这个“异物”。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呼吸微窒,胃部隐隐痉挛。他立刻明白,如果他继续停留在这“荣国府”的势力范围内,而不去履行“林文衍”的身份义务,将会发生极其不妙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握紧了怀中那枚焦黑的“通幽秘钥”残页。一股微弱的、却带着异界本质的热流传来,稍稍抵御了那股空间的排斥。他转身,凭着意识中的指引,向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甚至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压力测试”。在一个瓷器摊前,他状似无意地用衣袖边缘带倒了一个最廉价的陶碗。
“啪嗒!”
碎裂声清脆,但碎片飞溅的轨迹略显刻意。
摊主,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瞬间转头,脸上堆起怒容,语调平板:“哎哟!你这后生!走路不长眼啊!赔钱!十文钱!”
林宸尝试带入“林文衍”的窘迫:“五…五文可行?”
“十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不然拉你去见官!” 反应迅捷,毫无逻辑漏洞。
林宸沉默地支付了十文那重量、质感都过于一致的铜钱。摊主接过,怒容瞬间切换为热情笑容:“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变脸之快,毫无人性化的过渡。
他转身离开……
悦来客栈同样如此。店小二的招呼,房间的整洁,都透着一股非人的、被精心设置好的气息。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他终于有时间审视自己的处境。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幅匿名邮件中的古画——《林如海捐馆扬州城》。画中林如海那双穿透维度的、饱含悲怆与死气的眼睛,与他此刻“林家远支”的身份,以及明日即将踏足的、与黛玉命运休戚相关的荣国府,隐隐构成了一条看不见的、却沉重无比的线索。
“林如海……病重……捐馆……”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我的角色,是要亲历,甚至……参与这场注定的悲剧吗?”
窗外,太虚表境的“夜色”浓郁得化不开,那轮完美无瑕的圆月洒下清辉,清冷、凌冽。
他摸了摸怀中带着异样温热的残页,又感知了一下意识深处仅存11%、行将溃散第“青筠泪”。
二日,辰时,荣国府西角门。
日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均匀地涂抹在荣国府那巍峨的院墙上,光线明亮,却奇异地缺乏温度。
林宸站在西角门外,感觉自己像一枚被强行按入精密钟表的粗糙沙砾,周遭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排斥着他这个“异物”。
他深吸一口气,熟悉檀香混合花果清甜味,让他喉头微微发紧。
握了握怀中那片焦黑残页“通幽秘钥”带来的微弱温热,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向那如同设定好程序的门房。
门房是个面色红润的汉子,正靠在门框上,直到林宸踏入他前方三步之地,他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灵魂————脸上瞬间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洪亮而平滑地说道:
“这位爷,有何贵干?”那声音过于字正腔圆,透着股违和。
林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在下林文衍,姑苏人士,乃贵府林姑娘家远支宗亲。特来投递名帖,求见管家老爷。”他递上那名帖。
门房接过名帖的瞬间,林宸似乎感觉到类似探针触碰的感知掠过自己,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门房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用那毫无波澜的热情语调回应:
“原来是林姑娘家的亲戚!请您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传。”他转身走向侧旁小屋,步伐均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就在林宸于门外忍受着那无形规则注视同时,荣国府内苑,秋爽斋中,秦雨薇——顶着“贾探春”身份她——正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
窗外是几竿翠竹,竹叶的摆动也带着一种刻板的节奏。她手中拿着一卷账本,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
侍书安静地立在旁边,如同一个造型优美的瓷偶。
秦雨薇放下账本,状似随意地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这两日府里可有什么闲事?总觉得闷闷的。”
侍书立刻屈膝,流畅地回答:
“回姑娘,闲事倒没有。只是昨儿个宝二爷在老太太屋里,不知怎么说起庄子里的蝴蝶梦,惹得大家笑了好一会子。还有,周瑞家的方才送来了些新
巧花样,说是宫里最新的式样,姑娘可要瞧瞧?”
回答得具体又寻常,但秦雨薇敏锐地捕捉到,在她问出“闲事”时,侍书的眼神有刹那的凝滞,这种顿挫的“应答机制”,让她心底寒意更甚。
“花样先放着吧。”秦雨薇摆了摆手,仿佛不经意般提起,“我恍惚听得说,今儿西角门那边,有林姐姐家的亲戚来投帖?”
侍书点头,语气毫无波澜:“是的姑娘,门房刚来回过林之孝家的,是一位叫林文衍的公子,说是姑苏来的远支。”
“林文衍…”秦雨薇沉吟着,指尖在光滑的炕几上轻轻敲击,
“既是林姐姐家的亲戚,虽说是远支,也不好怠慢了。你去潇湘馆…悄悄告诉紫鹃一声,只说我问林姑娘好,顺便提一句家里来了亲戚,看她家姑娘
有什么示下。”她的话语清晰,指令明确,既符合贾探春协理家务的身份和精明,又巧妙地为林宸的进入铺了路,并试图探查林黛玉那边的反应。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侍书应声,动作标准地行礼,然后转身,迈着和门外那些仆役同样均匀的步伐离开了。
秦雨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默念:林宸,你总算来啦?!
几乎是同时,蘅芜苑内的苏砚,也感知到了府中这细微的“扰动”。她坐在妆台前,莺儿正为她簪上一支点翠蝴蝶簪。
“姑娘,今儿个气色真好。”莺儿甜笑着,声音如同裹了蜜糖。
苏砚看着镜中那张属于薛宝钗的、完美无瑕的脸庞,心道这“美貌”当真不俗,真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眼看时辰差不多到了辰时,苏砚心道“林宸”该是到了,于是吩咐莺儿:
“气色好,怕是这螺子黛的功劳。”苏砚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对了,莺儿,我记着家里存下的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是不是还没动?”
莺儿手上的动作不停,立刻回答:“是呢姑娘,收在楠木箱子里,用锦袱盖得好好的。”
“找出来吧。”苏砚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会儿我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带上。林妹妹近日瞧着精神短了些,那颜色素净雅致,正衬她。再者…”她顿了顿,镜中的眼眸深邃,“她家里忽有远亲来投,想必心中正是千头万绪,拿这个去,也算是个由头宽慰她一二。”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体现了薛宝钗一贯的周到体贴和对黛玉的关心,又为她亲自前往潇湘馆——这个此刻规则漩涡的中心之一——提供了最合理的借口。她需要近距离观察,那个以“悲情”为核心驱动的“林黛玉”,在“亲属到访”这个外部变量介入下,会呈现出何种变化。
林宸那无法掩饰的情绪特性,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终会扩散到她这里。
而此刻,被无数双无形之眼“注视”着的林宸,正跟着面容严肃、言语刻板的林之孝家的,行走在荣国府内部。
回廊曲折,庭院深深,每一处景致都精美得如同画中仙境,却又死寂得让人心慌。假山石的堆叠过于讲究章法,池沼中的游鱼穿梭轨迹带着奇异的规
律性,连路边花圃里盛开的花朵,颜色和形态都整齐划一得不像活物。
“文衍少爷,这边请。”林之孝家的声音平板无波,“这是通往客院的路径,平日清静,少有人扰。”
“有劳林大娘。”林宸努力让自己的回应听起来自然,“初来乍到,不知府上近日可还安好?林…林妹妹她身子可还康健?”他试图套取一点信息。
林之孝家的脚步不停,头也未回,答道:
“托老太太、太太的洪福,府里一切安好。林姑娘…还是老样子,春日里难免咳嗽几声,有老太太疼着,太医常来看视,并无大碍。”回答得官方而稳妥,挑不出错处,却也得不到任何真实有效的信息。
就在他们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向更僻静处时,旁边一条岔路上,一个穿着小厮短打衣裳的人影匆匆走过,差点与林之孝家的撞个满怀。
“哎哟!没长眼…”那小厮抬头,骂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露出惊愕,“林…林宸?!”
是赵磊!他顶着“茗烟”的身份,脸上混杂着真实的慌乱和看到熟人的惊喜。
林宸的心脏也是一紧。赵磊的出现,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完美而虚假的平静。
林之孝家的眉头立刻皱起,语气严厉:“茗烟!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冲撞了客人,还不快赔罪!”
赵磊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看看林之孝家的,又看看林宸,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能笨拙地拱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对…对不住,林…林公子,小的没看清路…”
林宸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那“担忧”与“同病相怜”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束缚写在脸上。他强忍着,微微颔首,低声道:“无妨。”
林之孝家的冷哼一声:“还不快去干你的活儿!再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
赵磊依依不舍的退走了,临走前还偷偷给林宸递了一个“救我”的眼神。
这个小插曲仿佛一颗投入粘稠液体的石子,只激起微澜,便迅速恢复平静。
林之孝家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刻板:“下人无状,让文衍少爷见笑了。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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