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叶言兮在一片冰冷的虚无中漂浮。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偶尔上浮，触及到的却是更深的黑暗和窒息感。药物的力量像厚重的淤泥，拖拽着他，让他无法彻底清醒，也无法完全沉睡。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水层传来。女人的低语，男人的应答，仪器轻微的嘀嗒声……一切都遥远而不真切。

　　他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只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轮廓，但比平时更暗沉。光线被隔绝了，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门……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混沌的大脑——崩溃的哭喊，冰冷的针剂，池静惊惧的脸，那个巨大的玻璃箱，黑色的项圈……

　　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麻木！

　　他猛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四肢像是被灌了铅，连抬起手指都异常艰难。喉咙干涩发紧，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他被用药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叶言兮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模糊身影坐在床边，是那个家庭医生。他手里拿着病历本，正在记录着什么。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放下笔，俯身过来，用手电筒检查他的瞳孔。

　　叶言兮避开刺眼的光线，喉咙滚动，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手……箱……项圈……”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语无伦次。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叶先生，你情绪过于激动，出现了些臆想症状，需要好好休息。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处理过了，不用担心。”

　　臆想？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们不相信他！他们觉得他疯了！

　　“不是……臆想……”他激动起来，试图挣扎，却只能让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是真的……叶时南……他……”

　　“好了，好了，冷静点。”医生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的动作，“你需要安静休养，不能再激动了。夫人很担心你。”

　　夫人？池静？她只是担心？她根本不信！

　　巨大的绝望再次淹没了他。他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医生似乎见惯了这种情绪激动的病人，并未多言，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好好睡一觉吧。药物会让你舒服些。”

　　说完，医生站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叶言兮听到门外传来落锁的——不是虚掩，而是真正的落锁声——咔嚓。

　　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他们……把他锁起来了？

　　因为他之前的“疯状”？因为他揭露了那个恶魔的真面目？

　　恐惧和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再次失控大笑。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四肢酸软无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咬着牙，踉跄地扑到门边，用力拧动门把手——

　　纹丝不动。

　　真的被锁住了。

　　他拍打着门板，声音嘶哑地呼喊：“开门！放我出去！我没疯！我说的是真的！”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将他独自锁在这个充斥着恐惧回忆的囚笼里。

　　他顺着门板滑坐下去，绝望地喘息着。药效还未完全褪去，一阵阵眩晕袭来，让他恶心反胃。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托盘放在地上的声音。一个小窗口在门板下方被打开，佣人沉默地将一份清淡的餐食和水塞了进来，然后又迅速关上小窗，落锁离开。

　　连送饭都像在对待一个危险的疯子。

　　叶言兮看着地上那份食物，没有任何胃口，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悲凉。

　　他就这样被囚禁了。

　　被那个恶魔逼疯，然后被当成真正的疯子锁了起来。

　　叶时南的目的达到了吗？这就是他想要的？把他彻底逼到绝境，让他失去所有的可信度，成为一个可以被轻易关起来的“精神病”？

　　冰冷的恨意在绝望的冰层下无声地燃烧。

　　下午，医生又来了一次，例行检查，注射了镇静药物。叶言兮没有再试图解释或反抗，他只是麻木地配合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再次陷入昏睡之前，他听到医生对门外守着的佣人低声交代：“……情绪还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夫人吩咐了，暂时别让他出来……”

　　声音渐渐远去。

　　黑暗再次降临。

　　这一次，他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着他。巨大的玻璃箱，冰冷的项圈，叶时南带着笑意的脸，父母冷漠的背影……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尽的深渊，要将他吞噬。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窗边？

　　他猛地睁开眼，药效似乎过去了一些，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依旧虚弱。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那响动又来了。极其细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刮擦着玻璃。

　　叶言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窗户。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一半玻璃。

　　窗外，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贴在玻璃上。

　　“嗬——”叶言兮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叫出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个黑影……是人！

　　是谁？！

　　月光微弱，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下一秒，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他醒了，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一下一下地，缓慢地……敲击着。

　　嗒。
　　嗒。
　　嗒。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叶言兮的心脏上，让他浑身血液冰凉。

　　是谁？！到底是谁？！

　　那敲击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又开始响起。这一次，带着某种……节奏？

　　叶言兮屏住呼吸，惊恐万状地听着那诡异的、来自窗外的敲击声。

　　那节奏……有些熟悉……

　　是……是摩斯密码？！

　　他大学时因为兴趣稍微了解过一点。

　　他集中起全部精神，努力分辨着那断断续续的敲击。

　　.-.. -.-- ... .-.-. .. ...

　　I……Y……H……？

　　IYH？什么意思？

　　就在他拼命思索时，敲击声停止了。

　　那个黑影似乎向他这边看了一眼——尽管隔着玻璃和黑暗，叶言兮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的注视！

　　然后，黑影悄无声息地、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了。

　　窗外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言兮却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睡衣。

　　是谁？
　　那个黑影是谁？
　　IYH……是什么意思？

　　警告？提示？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被锁在房间里，与世隔绝，而窗外却出现了神秘的黑影，用密码向他传递信息？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挣扎着爬下床，踉跄地扑到窗边，死死地盯着窗外。

　　夜色浓重，花园里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刚才的一切，仿佛又是他的一场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那敲击声如此真实。那冰冷的注视感如此清晰。

　　IYH……

　　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母，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

　　IYH……………

　　I……Y……H……

　　难道是……“Ii Yun Hui”？！黎云回？！

　　他大学时唯一关系还算可以的学长！一个beta。在他休学后还偶尔会发消息关心他，但他一直回避了。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想干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外界的微弱信号，像是一根投入死水的针，并未带来希望，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和不安。

　　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阴谋的开始？

　　叶言兮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滑坐下去。

　　窗外，月光冰冷。

　　窗内，囚牢无声。

　　只有那三个字母，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死寂的内心深处，反复回荡。

　　IYH……

　　黎云回？

　　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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