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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吴兕脚步匆匆,抓着一脸懵的杏子往外走,出了只剩半扇门板遮挡的门,抬头就见熟悉的身影——早上给恩公拿狐裘的侍从。
侍从抬眼看天,目不斜视假装路过。
吴兕心想他是为了狐裘才跟来的,毕竟那衣服不便宜。
她招手开口想让侍从等等,这就取来还他,可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溜烟跑没了。
吴兕:“……”他到底是干嘛来的。
“小姐认得那人?”
“不认识,走了,去你说的那个什么铺子。”
吴兕眼见人跑了,却懒得去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走了小半个钟头,吴兕来到了目的地——京玉瓷。
宽大厚重的匾额上,鎏金的“京玉瓷”三个大字气势恢宏,门前招呼的小厮穿着统一,身上的布料都比吴兕身上的粗布好。
看店铺客人不多,吴兕知道来对了。
有的瓷器是拿来用的,而有的是用于收藏,后者通常稀少且价格高昂,买的人自然也少。
这家店卖的显然是后者。
“杏子,把那件狐裘给我。”
杏子不解,虽已入秋,可正午依旧热得人冒汗,小姐现下要狐裘干嘛。
看出丫鬟疑惑的吴兕嘴角一勾说:“傻瓜,我们穿成这样,人家会让我们进去吗?”
吴兕说着披上狐裘,动作间脚边掉落一块玉佩,杏子捡起拍了拍递给吴兕。
两指宽的墨玉莹润非常,几抹白色自然晕染宛若夜里随风流动的云。
流云下一只踏云而来的麒麟栩栩如生威风凛然,背面阳刻的‘麟’字迹飘逸潇洒。
吴兕不懂玉,但通过手感和做工就知道这玉佩并非凡品。
在狐裘里一阵摸索发现内里有个暗袋,她猜测早上救自己还差点挨了一巴掌的男人是玉佩的主人。
想到早上对救命恩人的行为,吴兕有些心虚,敷衍了杏子几句玉佩不是自己的,把玉佩揣回暗袋里准备有机会连衣服一起还回去
突然她又把玉佩挂在腰间,交代杏子一会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只管跟在自己身后就行。
主仆二人稍作整理,昂首挺胸向京玉瓷走去。
迎宾小厮远远见对面来人一袭华贵狐裘忙上前去迎,又见姑娘发间只有一根廉价木簪,身后的丫鬟粗布麻衣,小厮脚步骤停,要迎不迎。
吴兕见状故意大幅度走动扬起腰间玉佩,目光锐利的小厮立马被吸引,交头接耳几秒,一人忙不迭跑进店里叫掌柜,留下的变脸谄媚相迎。
进了店,掌柜飞速扫了眼来人和玉佩,在吴兕走近时笑脸盈盈把她引到雅间,吩咐小厮上茶点。
对上掌柜狐疑的目光,吴兕毫不心虚,动作自然流畅,颇具富家子女风范。
吴兕装模作样饮了口茶,将玉佩拍在桌上,不客气地让掌柜把最近款式最新、品质最好的茶具都拿出来。
很快面前摆了一套青色茶具,一壶一杯。
吴兕不疾不徐,从满星的紫檀木都篮里取出梨壶端详。
掌柜见她蹙眉,正欲上前开口介绍一二,吴兕却漫不经心问:“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这可是蔽店的镇店之宝,南山先生遗作。”
自家宝贝被看低,掌柜脸色骤黑,余光瞥见桌上的墨玉又不好发作,只敢多说几句找补找补。
“南山先生在世时,这套山青阳雪便价值千金,先生离世后更是有市无价……”
吴兕听了摇头苦笑,不论在哪个世界,从来都是名家作品在创作者死后更值钱。
掌柜吹个不停,甚至扯到大内多少贵人求而不得。
听不下去的吴兕朗声打断,反问:“掌柜口中的南山先生晚年是不是中过风,且偶而手颤?”
吴兕见对方语塞知道自己说中,招手示意掌柜上前。
她指着壶身上的群山纹样,继续输出。
“整体釉色过渡不够自然,山体交界处尤为生硬,色块沉淀明显,想必先生上釉时突发手颤,釉水波动导致胚体吸釉不均匀,所以釉色欠佳。”
“群山下这片雪色,看着向将化未化的霜雪,实为釉上裂纹交错构成,这壶实在深冬烧制的对吧。”
吴兕越说,掌柜脸色越难看。
每个名家晚年都想离世前留个绝世名作,南山也一样。
老先生晚年大病一场,痊愈后总会不时手抖影响创作。
可他经验老道,上釉时即使发病也能控制得当,因此极少有人能发现他最后阶段的作品有釉色不均匀的问题。
且群山与深浅不一的釉色相融,更让人难以察觉。
而烧制这壶时确实恰逢大雪。
南山老年制瓷依旧亲力亲为,可开窑门这种费力的事自然假手他人。
开窑的人经验不足,没把握好力度导致窑门大开,寒气猛然灌入窑内,巨大的温差导致釉面开裂,好在纹裂细密又晶莹剔透,堆叠在一起恰好形成一片雪景。
对此,掌柜只当闺阁小女无知,解释道:“小姐说的裂纹触摸并无实感,每个经手的大家都认为是釉下有裂而非釉上,大家都认为这是古籍中记载的冰裂纹。”
“古籍上应该还说了冰裂纹遇水则化,水干冰现。”
吴兕语气坚定,说完取了桌上备用的清水,淋了少许在壶面上。
冰裂纹在水的浸润下依旧清晰可见,没有任何变化。
看掌柜无话可说,满脸黑沉的样,吴兕基本确定心中猜想——大周的陶瓷技艺并不成熟。
换言之,大周对于自己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汝瓷蓝海。
吴兕所掌握的汝瓷技艺就是她在大周安身立命的金手指。
确定心中所想,吴兕带着杏子就要离开,掌柜当即叫人阻拦。
见对面众人气势汹汹,吴兕知道掌柜怕自己走漏了冰裂纹真相砸了京玉瓷招牌。
吴兕见情况不妙将玉佩挡在众人面前,掌柜果然抬手拦着一众小厮不让其进一步动作。
她将瑟瑟发抖的杏子护在身后,在掌柜满眼的畏惧和不甘下泰然自若走出京玉瓷。
出了门,在拔腿就跑前,她扭头得意地撂了句“我还会回来的”。
小厮询问要不要追,被气得胡子乱飞的掌柜甩了小厮一巴掌,吼道:“没看见她手里的玉佩吗?那玉佩的主人谁惹谁死!”
吴兕带着杏子一路狂奔,确定没人追上来才躲到隐蔽巷子,几下除了让她暴汗的厚重狐裘,扶墙气喘吁吁。
缓得差不多,两人街边吃了碗面打道回府。
远远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前,杏子一把过吴兕躲到无人小巷里。
“小姐,春欢苑的人追来了,我掩护你,你快走。”
“说什么废话。”吴兕抬手擦掉杏子眼角的泪珠,安慰道:“说了绝不会丢下你。”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春欢苑左右不过就是要银子,不出三日我有的是钱,到时候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那,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去能租借窑口烧瓷的地方。”
说完,吴兕又带着又惊又懵的杏子遁走。
一路打听,两人在日暮时赶到了西郊龙窑群。
这附近分布大大小小龙窑几十处,其中有几口窑对外租借,算是经营不善者另辟的一种生财之道。
租借商家听说两个小女子要租窑烧瓷,以为是富家小姐游玩体验烧瓷乐趣来了。
商户边热情介绍租借条约,边带人看场地。
场地不大,但材料和工具一应俱全,甚至有现成的素胚。
按商户介绍,五两银子可租借三天,期间包食宿,材料随意使用,已完成素烧的素胚不论壶还是杯,可任意挑选十件。
吴兕接连查看几个茶杯和壶的素胚,发现做工不错,算得上中上,而且器型丰富,这让她省了不少功夫,在查看窑口情况良好后当即拍板交钱。
见杏子一脸担忧,不情不愿掏出最后的几两碎银,吴兕捧着她的小脸揉了揉说:“等着姐姐三天后带你吃香喝辣。”
翌日一早,吴兕选了釉料,调试一上午终于调好釉水。
期间为了呈现最好的天青色,确保釉面莹润如玉,她又用狐裘和商户交换了最好的玛瑙粉。
吴兕沉浸烧瓷忙得不亦乐乎,小跟班杏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端茶送饭的后勤工作。
看着自家小姐忙碌的身影,杏子担心忧愁之余多了几分怀疑。
自从小姐投湖醒来,那个遇事慌乱没有主见,一点委屈就能哭肿双眼的小姐变了。
现在的小姐被债主追不再软弱哭泣,不仅主动想法子解决问题,还会宽慰别人,甚至无师自通烧制茶具。
在吴兕上完釉,等待晾干的空挡,杏子趁她用饭休息,小心问出了心中疑问。
被问到的吴兕没几秒就想到了最佳答案——人生骤变让自己迅速成长。
至于烧瓷,听祖父说多了好奇,看了几本书就会了。
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杏子听了信以为真。
她的小姐自小看书过目不忘,学东西一学就会,而且从不对自己说谎。
吴兕说完却心虚的埋头扒饭,对一个满眼天真的小姑娘撒谎,她心里有点负罪感,但不多。
她自认为除了魂穿他人身体,借壳重生,自己说的是能说的百分之五十的事实。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她可以醉心烧瓷,从装窑到开火烧制,杏子都懂事地不做打扰,她的负罪感也在熊熊窑火中被烧的干干净净。
租借的最后一天,吴兕的烧制工作进入最后阶段——等待降温。
古代用以测温的兰热计精度不高,吴兕一开始就没指望靠这玩意把控温度。
她更相信自己。
停火后,她每隔一炷香时间就以手腕皮肤在距离火焰观察口二十公分位置感受温度的变化。
她三岁就跟着隔壁汝瓷非遗传承大师玩泥巴,五岁学着大人在窑炉边看火焰情况,有模有样伸手感受窑温。
二十年来上万次的高温刺激让她形成肌肉记忆,只凭双手就能确定窑温,且误差始终保持在1~3℃以内。
吴兕站在古拙的窑炉前,像以往一样抬手感知温度。
手腕传来熟悉的温热,吴兕会心一笑砸开窑门的封砖。
外部空气猛然灌入窑内,只听“叮——”的一声后,随着窑门越开越大,耳边响起一片清脆空灵的风铃音。
得知养尊处优的小姐今天开窑,附近闲暇的制瓷人纷纷围观。
听到窑内动静,拄拐的银发老者摇着头转身离开,几个壮汉忍不住哈哈大笑。
“哟,听着动静,领便当东西怕是碎成渣了吧。”
“小姐还是回家绣花吧,烧瓷可是男人干的活。”
“哥几个就不懂了吧,小姐钱多烧着玩呢。”
“可我听说小姐也没几个钱呀,连体面的狐裘都换釉料了。”
“还是赶紧回家找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去吧。”
身后讥讽此起彼伏,杏子听了开口反驳被连带一起调笑。
她平日里跟在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身边,也没机会学吵架,如今被几个市井汉子气得红眼跺脚。
吴兕置若罔闻,只管从窑内取出瓷器放到桌上继续快速降温。
在她取出第一件茶壶时,汉子上前围观,笑声戛然而止。
最后一只主人杯放到桌上时,在场汉子皆默不作声,几双眼直勾勾看着桌上的杯壶挪不开眼,像看到什么旷世奇珍,想上手仔细观看却动也不敢动。
“竟然没碎。”
“这,这是玉吗?”
“泥巴怎么可能烧成玉?!”
“可这釉面确是莹润得像块青玉。”
嘲笑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喟叹。
吴兕见状随意拿起个鸡心杯,当有人目光跟着她手里的杯子移动时,突然她眼角溜过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不怀好意的那种。
她表演起手滑,杯子脱手又连忙接住。
她演得很假,但次次演绎都招得壮汉个个大惊失色惊呼不断。
玩得差不多,吴兕招来杏子把东西收到预先准备好的篮子,然后盖上粗布隔绝所有视线。
“走,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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