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关系

　　两人的聊天到此为止，谌温言接着去刷他的物理题。
　　半分钟后，余光扫到俞清安神情肃穆如临大敌般摸出本《高中文言文精练》，摊开时谌温言注意到书的首页还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书没有问题，是一本很中规中矩的文言文阅读理解题集。
　　谌温言自己之前也做过这本，题都还不错，不过就是对于他这种满分型选手来说帮助不大。

　　谌温言突然听到俞清安小声嘀咕，“这字念 gōu lóu 还是 jū lǚ？佝偻病和粘知了有什么关系吗？”
　　谌温言好奇侧头一看，正好看到俞清安笔下的断句：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
　　谌温言：……总共有三处断句，怎么就愣是一处没对。
　　谌温言物理题上的分析图突然就不香了。索性斜倚在墙上，目光顺着俞清安绷直的脊背滑到握着黑色水笔的手上。
　　不同于大多数人手普遍要比其他地方黑一点点，不知是不是谌温言的错觉，他觉得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比脸还要白点。
　　这只手的主人此刻正英勇就义般在“丈人曰”的注释旁赫然写着：“庄子编故事就爱用‘有个老头说’”。

　　而且这还不是关键，重点是俞清安的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每隔三分钟准时抬头和化学老师完成三秒灵魂对视。
　　低头笔走龙蛇，皱眉程度因题目而异。
　　间歇性点头、附和顿悟般的“嗯”“是”“催化剂确实重要”。
　　谌温言看得啧啧称奇：这演技放娱乐圈能捧回三座奖杯。
　　最奇特的是，俞清安明明没有看时间，但是他每次抬头对视都是精准的三分钟。
　　每次三分钟一到。俞清安就准时抬头，与化学老师完成第N次“学术对视”，下垂眼虔诚得仿佛在瞻仰圣人。
　　谌温言观察了好久，确定不是偶然，而是俞清安真有这本事。
　　别说，这本事听着怪厉害的，想学……
　　谌温言瞬间对他同桌高看一眼。

　　俞清安正在做的篇目是《庄子·达生》，原文旁边写满了东西——“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这段旁边画了个歪歪扭瘦的知了，翅膀上还打了个叉。又在“痀偻承蜩犹掇之也”旁边写上翻译“驼背老头抓知了是就像从地上捡的”。
　　谌温言看着那页逐渐癫狂的批注：
　　“累五而不坠”→“连续抓五只知了不掉，建议申报吉尼斯”。
　　“不以万物易蜩之翼”→“老头是个知了翅膀控，变态实锤”。
　　最后空白处写着：“庄子想告诉我们：抓知了比当孔子快乐，反对内卷第一人！”
　　“噗…咳。”谌温言赶紧用咳嗽掩盖笑声。
　　俞清安突然咬住笔帽，终于看完了文章开始思索选择题。
　　两个选择题，俞清安对了一个。
　　翻译更是一个得分点都没有踩中，句子意思更是差远了，这种情况就是阅卷老师看了都会沉默，然后给个一分的同情分……
　　更别说最后那个主观理解题。
　　问：庄子通过“痀偻丈人承蜩”的故事，想表达怎样的哲学思想？请结合文本与生活实际谈谈你的理解。
　　俞清安答案：庄子想说：①抓知了比当官快乐（孔子周游列国不如老头蹲树下）；②专注到变态就能成功（建议结合《刑法》谨慎尝试）；③身体残疾是buff不是debuff（但未成年人请勿模仿）。
　　生活应用：
　　1.考试时屏蔽监考老师视线可提升作弊成功率。（不推荐）——感动的是谌温言还用红笔圈出"作弊成功率"并批注：【你语文老师看到会死】
　　2.电竞选手应该向老头学习手速（但别学他的驼背）。
　　3.本文核心启示：反对内卷，提倡躺平（庄子是先秦摆烂学大师）。在“摆烂学大师”旁画了个墓碑，写上“庄周之墓，卒于气活”

　　更绝的是现实都这种情况了，俞清安每做完一道题还都有一种拿下了一座城的架势。就像是他经过皱眉思考后就知晓了正确答案一样。

　　谌温言静静看着他同桌表演了半个小时的人类驯服文言文失败的惨烈现场。最后默默估了一下他同桌半节课的成果，结果发现……才五分——二十五的满分只能堪堪拿个几分，也是个人才啊。

　　谌温言在这里感慨完，一抬头就看见俞清安已经开始下一篇了，那还是一篇庄子的文。
　　“唉，老庄啊…”俞清安此刻正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盯着文言文原文，那目光犹如在看仇敌，突然压低声音开始跨时空喊话，“你逍遥就逍遥，就不能只是喝喝小酒，骂骂皇帝吗？，写什么秋水篇啊。”笔尖狠狠戳着又一个不认识的字“涘”，接着给“井蛙不可语海”配了幅漫画：戴眼镜的青蛙被成堆《五三》压扁，气泡框里写着“救救蛙蛙！”
　　“您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他突然用红笔在青蛙旁边补上“所以赶紧退学保平安？”
　　俞清安越说越起劲，干脆拿着书随便翻，翻到哪就是哪，“你主张‘绝圣弃智’，为什么还要写这么多字折磨后人？”他笔尖狠狠戳着“纷而封哉”四个字，“说好的‘不言之教’呢？你这叫言行不一——”
　　谌温言眼睁睁看着他同桌进入人书对峙状态：
　　对着“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画了只被雷劈的乌龟（批注：这就是自然选择）
　　在“明王之治”旁边写：【建议改为“不治之治”，参考我高一的纪律委员】
　　当看到“无为而万物化”时彻底破防，在页脚狂草：【你清高！你逍遥！你让我翻译“鲵桓之审”！】
　　“还有您这位道家祖师爷！”俞清安翻到《道德经》选段，在“道可道非常道”旁批注：【说了等于没说奖】，又给“无为而治”画了个躺平小人。
　　“老孔家更过分！”俞清安突然调转枪口，"‘述而不作’说得漂亮，结果弟子们记了二十篇！”
　　接着是对墨子的控诉：“兼爱非攻多好的思想，您偏要写《墨经》——连光学原理都塞进去！”他对着“小孔成像”的注释栏画了哭脸，“语文为什么要染指物理...”
　　谌温言憋笑憋得手指发抖。当看到俞清安给《孟子·告子》画流程图——"鱼→熊掌→舍鱼→取熊掌→食物中毒→卒"时，还是没忍住从喉咙里挤出声哽咽般的闷笑。
　　谌温言的笑声打断了俞清安的隔空施法，俞清安猛地转头，眼里的幽怨还没来得及收回。
　　俞清安一双狗狗眼里充满的各种情绪，但是谌温言只能分辨出两种，一种是幽怨，一种是委屈，还不知道分辨的对不对。
　　反正谌温言就是在四目相对的时候从俞清安眼里读出了委屈。
　　“你……”

　　“叮铃铃——叮铃铃——”下课铃声打断了谌温言的话，出口就变成：
　　“起立！”
　　五十把椅子同时后撤，声浪撞上天花板：“老师您辛苦了！老师再见——”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所有声音整齐划一！
　　这条件反射般的整齐源于血的教训——曾有老师以“精气神不足”为由理直气壮拖堂。
　　化学老师刚踏出门，教室就“哗——”一声炸开了锅。大多数人都在往俞清安这围。
　　“你好，新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九班，我叫唐闻，是体育委员。”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最先开口。
　　俞清安对着唐闻友好的笑了笑：“你好，我叫俞清安，‘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的清安。”这解释他用了近十年，从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父母在河边随口胡诌的那天起。
　　“俞清安，很好听的名字。我是学习委员陆云梦。”一个很飒爽的短发女生问道。
　　“谢谢，你名字也好听。”
　　“你好，我是徐朗。”
　　“所以你是转校生还是转班啊？”
　　“转校生。”
　　陆云梦单刀直入：“转校还跳火坑？咱作业量全市榜上有名！假期还贼少。”
　　“我爸工作原因。”
　　……

　　“叮铃铃——”短短十分钟当然满足不了大家的好奇心。
　　但是没办法，只能按捺住好奇心回座位，安安静静回去写作业。
　　上午第二课下课的大课间虽然有五十分钟，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只有十分钟。剩下四十分钟是用来写作业的。
　　俞清安等人都散了也决定接着写他的文言文理解。
　　俞清安盯着《庄子·秋水》篇的“井蛙不可语海”，笔尖在纸上洇出个愤怒的黑点。
　　他突然把书往谌温言面前一推：“你说庄子是不是在针对我？”手指戳着“曲士不可语于道”，“这分明是再说学渣不配和我说话。”
　　“见鬼...”谌温言正纠结于一个物理竞赛题，盯着自己算出来的两个矛盾答案。这会儿正在一步步验证究竟哪里出了错，他头也不抬地敷衍俞清安：“嗯嗯，庄周就是这么想的...”
　　“你根本没在听！”俞清安夺过他的草稿本，扫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就转头去看谌温言桌上的题目，果然是自己做过的题。
　　谌温言的草稿纸被电磁场线淹没，两种解法在纸面厮杀：
　　解法A（全微分麦克斯韦方程组） →得出感应电动势ε=0.792Eo
　　解法B（积分形式法拉第定律+运动导体洛伦兹修正）→得出ε=0.826Eo
　　“边界条件错了。”俞清安扫过密密麻麻的旋度计算，突然在边界条件处画了个大叉：“这里，你当交变磁场是完美的正弦波？”笔尖唰唰划出修正：“实际衰减要考虑涡流损耗——”
　　谌温言瞳孔地震。
　　对方笔迹如狂草，却精准刺中他忽略的高频涡流效应。
　　谌温言看着自己精心绘制的场线图被覆盖——那些优雅的同心圆被扭曲成指数衰减的螺旋。最后敲定的数值停在：ε=0.829Eo
　　“趋肤深度...”谌温言喃喃，最后看着俞清安看口“所以庄子黑粉还懂麦克斯韦？”
　　俞清安：“至少比以为世界会按你的方程组运转强。”

　　“你…”谌温言捏着笔的手紧了紧，突然指着“井蛙”那段，“其实庄子在骂你。”
　　“？”
　　“拘于虚也——”谌温言学着他哥的坏笑，“某人被语文困住就骂祖宗，算不算‘曲士不可以语于道’？”
　　俞清安呆住的表情让谌温言想起被踩尾巴的猫。三秒后，那本《文言文精练》啪地盖到谌温言脸上，油墨香里混着句咬牙切齿的：
　　“庄周粉丝别和我说话！”
　　“我不粉庄周，我粉秦始皇。”谌温言喉结动了动，把书放回俞清安桌子上：“我文言文还行。”
　　俞清安听到这话立刻把书推过来。谌温言低头看见满页狂草批注：
　　孔子周游列国→古代驴友
　　孟子见梁惠王→职场PUA教学
　　之乎者也→古人加密通话
　　书页边缘还画着个小人，正举着火把烧竹简，旁边气泡框里写着：“毁灭吧，赶紧的。”
　　俞清安快速翻到《秋水》篇怼到他眼前：“‘夏虫不可语冰’到底什么意思？"
　　“比喻认知局限 …”
　　“胡说！”俞清安在“虫”字上画圈，“这分明是庄子在吐槽：‘跟学渣讲题会气死’！”
　　“……”
　　“好了，我给你讲文言文……”
　　一篇文言文讲下来，谌温言觉得自己要猝死了，心好梗啊。
　　不同于谌温言，俞清安觉得这是他做的最舒服的一篇文言文，没有之一。
　　不认识的字，问谌温言。
　　看不懂的话，再问谌温言。
　　理解不了的思想，还是问谌温言。
　　果然有人帮忙就是不一样，这样下去，自己将战无不胜。俞清安缓了缓激动的心情，招呼他同桌接着下一篇。
　　谌温言看着俞清安精神抖擞地翻下一篇，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庄周托梦说...今日不宜学道...”
　　“扯淡！”俞清安掰开他手指，“今日天时地利就连最重要的人和我都有，明明最适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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