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等到季秋雨到达学校门口时，已经11点半了。门禁时间早过了，季秋雨不好从大门走，只好悄悄绕路去后门。

　　S大后门是个镂空雕花大铁门，因为不经常走人通车，存在感极低。日常虽然关着，但没上锁。季秋雨每次晚回来，都走这条路回寝。

　　他准备故技重施。熟练地从树丛中的小路钻出来，然后轻车熟路地准备推开这铁门。没成想，这铁门忽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吱呀”声。这“人迹罕至”之地本就安静，衬托得这声音穿透力超强。季秋雨低头一看，好嘛，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人，居然拿了个锁自行车的大锁把铁门锁牢了。荧光色，对着它照手电筒还有反光的那种。

　　季秋雨这下是真没辙了，又没带身份证，想住酒店对付一晚都不行。

　　季秋雨只好拿起手机，狂翻通讯录，终于翻到了一个：在本地，这个时间点大抵还醒着，并且，和他的交情足够让他留宿一晚的朋友——一个圈名叫狐狸的混音师。

　　“喂？”季秋雨试探性地拨了号，没想到对方秒接了。

　　“咋了？这么晚来电话。”

　　“我被困在宿舍外面了，方便收留一下吗？”对面口齿不太清晰，季秋雨还以为是人家准备休息，不禁为自己不请自来的叨扰感到一丝抱歉。

　　“包可以的啊。哎不过你来我这也不一定能睡上觉，我混着单子呢。”事实是，季秋雨还是低估了音乐人的阴间作息。

　　今晚住处有了着落，季秋雨松了一口气。大抵是冷雨下的时间太长，季秋雨莫名觉得有点手冷。连忙往手里哈气，又搓了搓手才又暖和起来。

　　他转头打了一辆车，就往狐狸家的方向走。

　　“来啦！给你准备好拖鞋了。”狐狸几乎是向他飞扑了过来，季秋雨轻车熟路地躲开，然后流畅地甩下自己的夹克，挂在满口的挂钩上。

　　狐狸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孩，混音技术不错，但苦于没钱，买不了好设备——混音是很依赖设备的。季秋雨刚入圈时就认识他了，那时他也刚开始。现在不说大富大贵，也是能靠音乐吃饱饭的人了。

　　狐狸拽着他的手，迷迷糊地说道：“嘿嘿，我给你看个……好！东！西！”随后带他到了房间，迫不及待地给他展示自己刚刚工作的文件。

　　季秋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才知道这人喝了酒。但他并不在意今晚自己或许要照顾一个酒鬼的潜在风险，甩开他的手，从冰箱也拿了听啤酒一起喝——他管这叫打不过就加入。

　　“啊！”季秋雨在内心默默感叹。虽然外头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但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喝冰饮实在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

　　他缓慢地踱步到了狐狸的房间，被狐狸一把擒住。

　　“来来来”狐狸从桌上抄起一副监听耳机就往季秋雨头上戴：“听听这个。”

　　耳机里传来小提琴悠扬的声音。

　　今天算是和小提琴杠上了，季秋雨这样想着，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毕竟几小时前他才解救了一位没带伞，困在小小防水布中央的幸福小提琴家。

　　“怎么样？”狐狸问道。

　　“挺不错啊，你混音技术又进步了？”季秋雨模糊地回答。他有些走神了，这是万万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一向很尊重朋友的音乐。但不知为何，他脑中总会浮现出礼寐伞在live house前台练指法的样子。

　　为了找补先前的敷衍，季秋雨随后给出了更中肯的评价：“琴音有颗粒感，音色整体透亮。低音部不失醇厚，高频段清亮的同时又不刺耳。要是你混音次次都能混成这样，估计能晋升业内一线混音师了。以后就不用和我这种“业余”混到一块啦。”

　　“不是不是，我还没混呢。”狐狸解释道：“就是给你听听我接的神仙单子，这小提琴轨太省事了，连音量都不怎么需要调！”

　　“这么厉害的小提琴手，什么单子？”

　　“单主好像是音大的音乐生，说是找同学录的，估计是专业大佬。”

　　“怪不得。”季秋雨小声嘟囔。季秋雨越听越觉得，录音里的小提琴手就是礼寐伞，没来由。大概是那清亮的音色透着一种对自己专业的自信，和礼寐伞的气质很像。

　　“不愧是科班。”季秋雨小声道，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不愧是科班。”狐狸口齿不清地附和道。

　　似乎是被这段录音启发了，季秋雨莫名生出了“在以后的曲子中加入小提琴”的想法，又被自己否决。

　　他才不要和礼寐伞合作，他想。喝了酒，他反应迟钝许多，过了好一会突然想到，学小提琴的那么多，又不是非他不可。

　　季秋雨觉得礼寐伞的琴声有毒。

　　“我去洗把脸。”

　　季秋雨匆匆忙忙的去洗了把冷水脸，随后被困意突然袭击，直接往客厅沙发一摊，睡着了。

　　大抵是因为晚上气温骤降，季秋雨第二天早起，先感到的是自己喉头处的干涩。

　　狐狸从房间通宵出来，打了个哈欠：“早啊。”

　　“早……”季秋雨沙哑的嗓音过于搞笑，连他自己都没忍住想笑，但一笑起来又嗓子疼，不上不下地诡异微笑着。

　　狐狸不明所以地去睡了。

　　季秋雨本来计划今天去房产中介那里问问有没有好租的房子——总来朋友家留宿不是长久之计，索性在live house和学校中间租个地段合适的房子。想着自己只是轻微着凉，就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去药店买了点口罩戴着，然后直直去了中介那里。

　　礼寐伞就这样和病殃殃的季秋雨再次相遇了。

　　季秋雨刚进门时还没看见他，直到中介欣喜地说：“正好今天也有位大学生来看这几间房，我正好带你们一起看了。”他才抬了眼皮，看见礼寐伞静静地站在那。

　　礼寐伞其实有些社恐，和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不期而遇，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出于礼貌，他应该打招呼。但对面似乎没有和他相认的意思，要不还是装路人更好？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相认，沉默地一起看过了一间又一间房子。很遗憾，他们都没有看中任何一间。中介有些挫败地犯难时，礼寐伞突然道：“也可以找大一点的房子，我们合租。”

　　中介小哥惊异问道：“原来两位认识吗？”

　　季秋雨带着口罩，做贼似地轻轻点头。中介开心道：“那正好，有几套今天就能看，二位有时间吗？”

　　这回中介推荐的第一套就很合他们的眼光。两人当即拍板决定——其实季秋雨本不想同意，但礼寐伞提出他可以多负担一部分房费。省钱就是赚钱，季秋雨想到。房东也是爽快人，听到消息赶忙跑来，三人直接签了合同。

　　季秋雨也没想到找房子的过程能这么顺利，也没想到自己即将和礼寐伞成为室友了。

　　“我们加个微信吧。”礼寐伞道，随即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季秋雨沉默地点点头，然后亮出自己的二维码。

　　“你今天为什么不说话。”伴随着扫码时清脆的提示音，礼寐伞问出了季秋雨最不希望他问的问题。

　　回答他吧，自己的破锣公鸭嗓就要暴露，肯定会被嘲笑：不回答显得不礼貌：打手语又有些小题大做。

　　季秋雨还是在犹豫中清了清嗓子：“感……感冒了。”

　　好险，差点破音。

　　“这样啊。”礼寐伞加完微信，就挥挥手回去了。季秋雨感觉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才站稳。他似乎在一天的奔波之后，感冒加重了。

　　房子是收拾好的，两人原本准备明天就搬过去住。但季秋雨十分怀疑自己今天还有没有精力收拾行李。万幸的是他提前申请了走读，不用在大脑昏沉的情况下填繁琐的手续。

　　季秋雨还是想尽早搬过去——他的设备不少，而且大多要连电。虽然今天粗浅地看过，不过他到那边还要收拾一番，特别是整理这些电线。

　　第二天，礼寐伞放下拖把打开公寓门时，看到的是一个几乎瘫倒在行李箱上的季秋雨，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和他们初见那天的有些相似。

　　季秋雨其实生活用品不多，但乱七八糟的设备太多，而且个个都是不经压的娇贵玩意儿。昨晚收拾虽然没花多少时间，但想把它们都塞进包里也是个难事，一个没注意又熬了大夜。没想到这回感冒来势汹汹，季秋雨来到公寓门口时，甚至已经不能清醒地找出昨晚被他塞在哪个夹层中的钥匙，只能敲门，祈祷礼寐伞到的比他早，能给他开门。

　　“你怎么了？快进来。”礼寐伞迅速把行李箱和人捞进房门，然后把季秋雨安置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这已经收拾好了，你先躺这吧。”

　　礼寐伞摸了摸季秋雨的额头，冰冷的触感让季秋雨一瑟缩。

　　“你发烧了。”礼寐伞严肃道，然后立马去倒了杯热水——季秋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烧的，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买好了一整套玻璃杯具。

　　“先喝点热水，你有吃药吗？”季秋雨难受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稍许安抚了他一些。

　　“我冷。”

　　“我去给你买药。”礼寐伞几乎是飞奔了出去，边等电梯边套上呢子大衣。不到5分钟就从楼下的药店折返了回来。

　　“给你药。”礼寐伞回来时还裹挟着冷气，仿佛温暖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季秋雨拿过来看了眼，无力地说道：“我不会吞药片。”

　　礼寐伞彻底石化，霎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瞬间的失落之后，甚至有些恼火。

　　“不会也得吞。”礼寐伞拿出一粒药，又倒了杯水，向季秋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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