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如愿
几位姨娘领着年纪尚小的庶子庶女们上前,对着主位上的谢承安和陈知沁规规矩矩地叩首问安,说了些吉祥如意话,便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侍立。
底下丫鬟适时呈上几个精巧的锦匣,谢瑾微微一笑,朝诸位姐妹拱手,声音清朗温润:“此次归家途中,见有些时兴的钗环花样和闺阁雅玩,想着妹妹们或会喜欢,便随意采买了一些,聊表心意。”
谢瑜立时欣喜,率先打开一个螺钿妆奁,里面珠光璀璨。她亲热地拉住陈思娴的手,“表姐快来,你看这支步摇,配你新做的那件茜红衣裙定然好看!”
陈思娴脸颊微红,向谢瑾盈盈一福,方才半推半就地与谢瑜一同挑选比划起来。
另外两个年岁尚小的庶女虽也眼巴巴瞧着,却谨守本分,不敢上前,只小心地拿了后面匣子里几朵绒花或素净珠花,小声讨论着。
厅内一时珠翠生光,笑语嫣然,一派和乐融融。
谢盈盈心中了然,若自己也如同旁人一般急切上前争抢,虽能博得注意,却未免落了下乘。
娇花临水照镜,并非顾影自怜,而是要让有心之人看到这份美丽。她早注意到谢瑾最初见她时带微微失神,与眸中讶异,她自信谢瑾也是个细心之人。
故而她悄无声息地拣了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将自己隐在光影明暗之间,处在众人拥堵之后。
谢盈盈低眉顺眼,仿佛置身事外。直到一阵短暂的寂静间隙,才适时地掩口,发出几声压抑低弱的轻咳,肩头随着咳嗽轻轻颤动。
谢瑾闻声望去,目光越过人群,轻易便捕捉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单薄孤寂的身影。
他温声开口,带着兄长的关切:“盈盈妹妹,怎独自坐在那边?你也过来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闻声,她缓缓抬起头起身,莞尔一笑,盈盈一拜,动作间,窗棂透入的天光柔和地勾勒出她清绝的侧脸。
上座的谢承安目光随之落在谢盈盈脸上,蓦地一怔。
那张日渐褪去稚气,愈发显得兰芬灵濯、玉莹尘清的脸庞,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温婉却忧郁的身影骤然重叠,心头不由泛起一丝久违的复杂情愫,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盈盈,到前面来。”
谢瑜面色霎时有些不好看,嘴角微微下撇,幸得一旁的陈思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递了个眼色,方才止住她的小声嘟囔。
陈知沁将丈夫那瞬间的失神与罕见的柔和尽收眼底,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唇角弧度更柔和了几分,维持着主母一贯的端庄温婉。
她终究对那个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的沈氏存着几分难以释怀的忌惮。
当年她新婚燕尔,刚刚有孕,那个女子便被接了进来,几乎分走了丈夫全部的心神与爱怜。若说毫无芥蒂,绝无可能。那人死后的这些年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谢盈盈圈养在偏僻院落,衣食汤药不曾短缺,却也绝不让其过多出现在老爷眼前,便是怕勾起这旧日情思。
谢盈盈依言上前,敛衽行礼,声音轻柔似羽毛:“盈盈见过父亲,兄长。”
不待她再多言,陈知沁便抢先开口,语气充满了慈母般的关切:“郎君,盈盈身子骨一向弱,今日人多气浊,妾身怕她累着,病气反复。”
她转向谢盈盈,眼神温和,“你且安心坐着歇息便是,这些玩意儿,回头让丫鬟给你送到听雨轩去细细挑选。”
谢盈盈抬眼望向陈知沁,眸光水润,似乎深受感动,声音愈发轻软怯懦:“多谢母亲时时关怀垂怜。盈盈……不知何以为报。”
她微微停顿,像是自然而然地接续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向往。
“早些时候,崔嬷嬷也曾来劝慰盈盈,说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细心周到,安排妥帖……只可惜盈盈自个儿是个福薄的,连永嘉公主府的赏花宴那般盛事,也只能因病错过了,实在辜负母亲一番心意……”
说着,谢盈盈侧过脸去,用绢帕轻轻按了按眼角,肩头微颤,似有无限憾恨哽咽在喉。
陈知沁面色几不可察地白了一瞬,眼风迅速扫向谢承安。
谢承安自然知晓这点后宅惯常的龃龉,只是往日不曾闹到明面上,他便乐得装糊涂,一心只求后宅安稳,不愿内帏争斗烦心。
此刻被谢盈盈这般委婉道出,他警告地瞥了陈知沁一眼,虽有心维护正妻颜面打算遮掩过去,语气却难免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偏向。
“既是身子不适,还是安心静养为上,莫要胡思乱想。回头还是再遣郎中来看看的好,你这身体……唉…你嫡母她,也是为你着想才如此安排。”
不料,谢瑾却紧接过话头,他朗声一笑,语气轻松。
“父亲此言差矣。依儿子看,妹妹这病,多半是那些庸医误人,或是终日闷在屋里拘束出来的。书上早有云:‘郁结于心,思虑过甚,反伤其身’。多出去走走,散心开怀,才是养生正道。永嘉公主府的赏花宴名士云集,景致怡人,正是透气散心的好去处,对盈盈妹妹的身心只有益处,岂有反而加重病情的道理?”
谢瑾何等心思玲珑,自然深知妹妹谢瑜的霸道脾气,也能隐约窥见谢盈盈这番作态下的真实心事与期盼。嫁娶一事,乃是人生大事,谢盈盈有所欲求,也是情理中事,且婚姻约盟,于他,于谢家未尝不是助力。
谢氏父子目光交汇一瞬,谢承安顺势应和下来。
眼见目的已达,谢盈盈便不愿再多留片刻徒增尴尬。她适时地露出些许疲态,柔顺地福身行礼,借口需回房歇息,悄然退出了暖意融融却无她立锥之地的正厅。
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庭院中秋风萧瑟,吹拂单薄衣裙,方才厅内的暖意仿佛顷刻散尽。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朗低唤:
“盈盈妹妹!请留步。”
谢盈盈闻声驻足,转过身来,见是谢瑾快步跟了出来,面上不由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她敛衽垂首,姿态恭顺:“兄长万福。不知兄长唤住盈盈,有何吩咐?”
谢瑾略颔首,虚虚一扶示意她不必多礼。
他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了然的复杂神色,语气诚挚
“你的难处,为兄……大抵是知晓的。瑜儿她,”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
“她本性并非歹毒,只是自幼被母亲与下人娇纵惯了,性子不免骄纵顽劣些,你莫要太过与她计较。归根结底,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谢盈盈抬眸,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兄长言重了。嫡姐性情直率,盈盈省得,从未心存怨怼。”
谢瑾仔细瞧了她片刻,见她神色无异,似乎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比之前给其他姐妹的更显小巧雅致的锦缎匣子,递了过来。
“方才在厅里,妹妹走得急,连份例的珠花也未曾挑选。这个……是为兄另备下的,瞧着清雅,想着或合你的气质。”
他略停顿了一下,目光中带着似是兄长,或许还有几分真心的祝愿,温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望妹妹日后能觅得慧眼识珠的良配,一世顺遂。”
谢盈盈目光在那匣子上停留一瞬,并未亲手去接,只微微侧首示意,身后的丫鬟小眉立刻机警地上前,恭敬地接过匣子,小心捧在手中。
“多谢兄长厚爱,盈盈感念于心。”
谢盈盈再次敛衽一拜,礼仪周全,无可指摘,疏离有度。
谢瑾见她收下,像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拱手道:“如此便好。外头风大,我先回去了,妹妹也快些回去歇着吧,养好精神才是要紧。”
谢盈盈立在原地,目送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落叶打着旋,落在她的脚边。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小眉手中那只精巧的匣子,转身,踩着落叶,继续走向她那座清冷寂寥的听雨轩。
她从不信谢瑾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是读书读的。过往十六载,这位兄长不曾正眼瞧过听雨轩的寂寥困境,如今却反来宽慰,无非是有利可图。
有什么会比一个容色出众,恰值婚龄,父亲不在意,而又无母家倚仗的孤女更适合做一个联姻的工具呢?
谢盈盈心下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派风过无痕的平静。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深宅内院的冷暖倾轧早已教会她洞察人心。谢瑾态度的微妙转变,无非是清晰地看到了她身上那点可供榨取的价值。
她并不为此感到气恼。
能成为一枚棋子被摆上棋盘,并非不幸。至少这证明了她尚有可供利用的价值。
而为了维系这点价值,至少在永嘉公主府的赏花宴落幕之前,这谢府上下,非但不会再有人来寻她的晦气,反而只会待她更加“宽厚”、“周到”。
谢盈盈思及至此,有些轻松的笑了。
侍立在一旁的小眉,瞧见自家小姐唇角微扬,只当她是为方才大公子赠的那一匣子珠花而开怀,立时也跟着咧开嘴,露出毫无心机的憨笑,仿佛得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