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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
沈达之闻言微微一顿，好像是没料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但队长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在陈辞还沉浸在自己幽默的拒绝话术的时候开口道：“最佳辩手，刚刚你场上的质询状态是已经退圈的程度？”
这是在……夸人？
陈辞有些惊讶。
沈达之这种人，平时看起来就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更别提夸人。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半句表扬，基本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技惊四座，另一种，是这个夸奖能帮他达成什么目的。
结合现实情况，只能是后者。沈达之想招人进队。
安城大学校辩论队，好歹也是曾经在华语赛上拿过奖的传统强校，照理说不该落到要来忽悠新生的地步。
但看沈达之这架势，应该现在真缺人缺得厉害。
陈辞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还挺会聊。偏偏陈辞就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人家都拐弯抹角的夸自己了，再“直拒”反倒显得他没眼色。于是只好厚着脸皮笑笑，企图靠插科打诨蒙混过关：“那是被奶茶忽悠来的，纯属诈/尸。”
沈达之一推眼镜：“哦？你是觉得校队已经穷得连一杯奶茶都买不起了吗？”
“嘶，你这是贿赂啊学长，公款贿赂。”
话头僵了两秒。
沈达之显然也不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对着手机屏幕一字一顿地念出几条信息：“亚太高中生华语辩论邀请赛亚军，论道杯全程最佳辩手，安城中学辩论队副队长。”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陈辞脸上：
“陈辞同学，战功不少。”
陈辞：“……“
堂堂安城第一大学辩论队队长，竟然也喜欢扒人底裤？
陈辞低头叹了口气，难得收起平日里脸上的嬉皮笑脸，拍了拍裤子正色道：“不去了，我是真的退圈了。刚才打的也不好，很多反驳逻辑牵强。话还能说的利索大概是一种……回光返照吧。”他说完摊开双手，摆出个“我尽力了”的姿态，打算开溜。
谁知刚要转身，就听见沈达之语气平静地开口：“哦，那多照几天吧。”
陈辞：“？”
接着又听他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周一，五点，文澜楼502，等你。”
说完转身就走。
……这人是怎么能被拒绝都这么潇洒的！！
风从礼堂前梧桐大道的另一边吹来，卷得那张刚被递过来的海报轻轻颤动。
陈辞低头看着那张纸，又看了眼手里的奖状，最后目光停在了喝完的奶茶。
三样需要进垃圾桶的东西。
他手一抬，本来打算三样东西一起扔掉。可是在那句“等你”再从脑海里浮出来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把海报和奖状换到了不扔垃圾的那只手，只让空杯子掉进了垃圾桶。
于是陈辞就这样手里拎着一张海报和一张奖状溜达了一路。回到宿舍，刚准备把两张快被风吹成烂咸菜的纸塞进抽屉吃灰，手机弹幕视频软件上就刷到了其他学校的辩论赛直播，于是陈辞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点进了直播。
结果一进直播间，熟悉的声音就从屏幕那头钻了出来。
直播标题处写着几个大字：“城北理工新生交流赛”，屏幕正中的背景板上写着“三辩质询环节”。镜头里，一张少年脸庞跃入画面，卷发，单手握麦，语气干脆利落。
——程子逸。
陈辞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大数据总是能精准推送熟人，但是能不能智能识别一下“不想见到的熟人”呢？
往下一看，评论区一条条开刷：
【子逸哥质询节奏绝了！】
【天哪，这是谁？打的这么稳准狠！我要粉了！】
【安城中学的牌面！】
评论区不断向下滚动，就像下午礼堂里比赛结束后大家往外冲的脚步声，又吵又热闹。
“这也叫稳。”陈辞轻声嘀咕。
吐槽归吐槽，但还是忍不住不看的。
直播间评论一条一条翻滚下去，还有几个熟悉的id在评论区，清一色的队形【安中之光程子逸】。陈辞一边皱着眉头看评论，一边悄悄攥紧了手。
安中是他们的高中，程子逸是陈辞的高中队友。
他当然知道程子逸能打，也知道他在大学还会继续打，可这些本不该跟自己有关系了。
但昔日队友站在台上闪闪发光，以前一起打下的荣耀，现在只有一个人被记住。陈辞越想越不服气，但又觉得自己不高兴的很没道理，毕竟当初也是他自己心气高选择离开。于是深呼吸一口，告诫自己已经跟辩论再无瓜葛，打算把评论和直播都关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觉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就这么关了评论的话也太窝囊了。又气呼呼的打开，挑了个刷【安中之光】的眼生ID举报，举报理由：“低/俗内容”。
指尖刚要点提交举报，宿舍门被一脚踹开。
“辞哥——今天买到红烧肉盖饭了！！”
陈辞手一抖，举报没点上，视频还卡住了。正好卡在在程子逸张嘴要说些什么的狰狞表情上，要是搁以前还在队里的时候，陈辞高低得给他截个图下来做成新的表情包。
赵睿带着满身的红烧肉香凑过来看了一眼：“诶？这不是我们高中校队那个谁吗？”
陈辞手快地退出直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你说程子逸啊，我跟他不熟，无聊随便看看。”
赵睿毫无察觉，还一脸认真的回忆：“啊？你俩以前不都是安中校队的？我记得你们还一起打过市赛来着……”
“哎，你手里的饭是给你爹我吃的吗？”陈辞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是啊，犒劳最佳辩手的！”赵睿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到了红烧肉上，呲着大牙朝辞哥一笑，没等陈辞开吃就兴奋地把手机塞到他眼前：“你看我刚收到的消息！是沈达之学长发的！他亲自私聊我，说我昨天场上的表现不错，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面试校队试试。”
陈辞看了一眼手机，自动忽略了前面一堆的客套和赵睿的废话，看到消息最后写着：【10月11日17:00 文澜楼502 面试，欢迎你来】。
“你要去？”
“那当然！我就想进校队，我觉得我可以打个替补，就算挂个名儿我也乐意。你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看你们打比赛，觉得可帅了，特别羡慕。要不是家里管得严让我好好学习，我肯定高中就开始跟你们一起打比赛。”赵睿把手机怼到陈词面前，“你看，校队面试题库我都下载好了，但我一个新手小白，啥也不会，要不劳烦您老帮我看看？”
赵睿叽里咕噜的絮叨，陈辞权当下饭白噪音，自顾自的打开饭盒，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把自己的嘴堵住，开始细嚼慢咽地品尝，也不知道那一口白饭到底是什么山珍海味，硬是咀嚼了老半天没吭声搭话。
赵睿眨巴着他的大眼睛：“辞哥，我的饭都吃了，你就教我一下吧！你就送佛送到西——”
陈辞可算是懂了什么叫吃人嘴短。
好不容易把这一口咽下去，刚要开口，赵睿就凑过去，看着陈辞的脸色试探地问：“而且你不打算一起去吗？”
“我不是说退圈了吗。”
“你上场质询的时候，观众席的粉丝都快冲到台上来了啊！你真的甘心这么隐退吗？”
赵睿脑袋上那双眼角下垂的大眼睛总是给人一副委屈巴巴的感觉，直勾勾盯着陈辞看，感觉下一秒就要模仿偶像剧小奶狗说出“你别走”了。
陈辞只好把肩上的赵睿爪子拨下来：“我能不能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再打下去，我妈要给我寄一本《你与清北的距离》了。”
赵睿：“你妈不是律师吗？她也反对打辩论？”
“律师也是人，也不希望儿子在大学废掉。”陈辞垂下目光，继续说道：“辩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只是一种逻辑的游戏罢了，没什么实际意义。你想好好准备的话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自己就不去了吧。”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睿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说“谢谢辞哥帮忙”还是“辩论哪有那么不堪”，只能挠挠头，开始摆弄他的盒饭。
但对陈辞来说，现在的“竞技辩论”无非就是这样，跟围城似的。在圈外的人眼里，辩手站在台上帅气光鲜。可在台下时，这些“妙语连珠”全是用来得分赢比赛的逻辑设计，连最后想输出的价值论点都要被判个高下。如果一项活动耗时耗力，还讨不到好处，没有意义，那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更何况，这个圈子里还有人不想再见到他。
陈辞又看了眼赵睿手机上那条沈达之发来的消息，脑子里没来由地浮现出礼堂外那人低头说“周一文澜楼502等你”的脸。
啧，怎么又想到他了。
“先讲点东西给你下饭吧！”陈辞把拿回来的海报翻过来，准备开始在背面写板书：“比如质询不等于嘴快，反驳也不是怼回去就行。”
赵睿赶紧放下手里的红烧肉饭。
“海报上写了面试流程。你看了吗？面试你得先抽题，五分钟准备稿子来立论。这个时间只够搭起个立论框架。所以第一件事，是看清辩题的关键词。”
赵睿疯狂点头：“继续继续！”
陈辞放下筷子，顺手把宣讲海报翻到背面，抄起笔开始写重点：“按照这个规则，新生面试一般就看三点。第一，一分半立论能不能讲清楚论点。第二，能不能听懂对手在说什么，对方论点是什么。第三，质询别人和被质询的时候逻辑是不是自洽。”
“嗯嗯，立论就是讲自己的想法和论点呗，像写议论文那种。那质询到底怎么玩？”赵睿带着自己难得一动的脑瓜子开始提问。
“质询就是问问题，但规则上问的人随时能打断你。”陈辞指尖敲着桌面，“你得先确认清楚对方的意思，然后用问题的形式暴露对方的漏洞。别人问你的时候也不要怕，这是你再一次解释论点的好机会。”
赵睿眼一亮：“借力打力吗？好帅。”
“理解的很快嘛。”陈辞挑眉，露出一副“真是我的好大儿”的欣慰嘴脸，“那现在我们模拟面试看看教学成果，招新群里发的题库文件给我看看。”
赵睿配合的递过手机，陈辞手指上下滑动屏幕，一眼扫过，文档里至少有四十来条题目。基本都是适合5分钟快速出论，并且符合社会热点的话题。
“题目倒是都挺有意思的。‘门当户对的婚恋观对大学生而言已经过时/仍未过时’，‘在当下，‘女士优先’有助于/无助于性别平权’……“陈辞翻着题库，最后目光停在了文档最后一条题目上，“就这个吧。短视频盛行提升了还是降低了当代人的认知能力，你打正方。5分钟准备时间，计时开始。”
赵睿一边叫唤“还没准备好啊怎么就开始了”，一边立刻在自己桌上一堆混乱的零食和课本堆中扒拉出两张空白草稿纸，抓耳挠腮地开始想论点框架去了。
铅笔和纸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阳光斜照进来，不偏不倚的落在陈辞手旁那张最佳辩手奖状上，烫金的字体反射出细碎的光。
原来“最佳辩手”的确是会发光的，陈辞矫情的想。
“叮叮。”五分钟计时器的动静瞬间把陈辞的视线拉回，赵睿也停笔开始陈述论点。刚开始还有点生疏，好在虽然磕磕巴巴，但也完整的讲完了他的两个论点，结构也还算工整——有论点句，有逻辑推导，不跑题。
“说完啦？我来质询你。”陈辞伸个懒腰坐正，“你说获取信息速度快等于认知能力强对吧？如果我因此失去了静下心来处理复杂知识的能力，这算不算认知能力下降？”
赵睿：“呃……但我说的是普遍认知水平提升，短视频的门槛下降是个机会……”
“你定义的认知是速度？还是知识面的广度？还是获取知识的能力？”
“我我我可以补定义，把认知水平细拆成两个方面……”
陈辞点点头，“能顶住就行，下次记得开篇讲清楚定义。”
“哦，好！”赵睿瘫在椅子上，“这紧张程度堪比跟crush打游戏双排开麦啊。”
“你说的挺好的啊。“陈辞学着赵睿的样子眨眨眼睛，补刀到，”至少你没挂机。”
“靠，辞哥你骂我？真是好狠心。”赵睿捂胸口作心痛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一阵，接着练了几个来回，最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风从窗口吹过，吹得皱巴巴的海报在桌角卷起一角。
陈辞伸手按住，翻回海报正面，指腹滑过“文澜楼502”那一行字，目光顺着往下，只见海报最底下写着：“负责人-队长：沈达之。”
“赵睿，明天你想练的话随时叫我。”陈辞顿了一顿，话音轻飘飘地落下：
“还有，周一去之前，记得叫我一下。”
“你要去？！”赵睿一愣，一下子从凳子上窜起来。
陈辞耸肩：“送佛送到西咯。一起练都练了，不去白不去，顺便帮你把把关。”
嗯，至少有帅哥看，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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