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中宫一探忽生变
幽篁里,长廊上青竹浓翠,在阳光下投影细碎,微微摇晃。
花青左手杵着脸,右手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动,在一片蝉鸣声中昏昏欲睡。
“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个静谧午后。
花青猛地惊醒从竹椅上弹起,碧绿衣裳在翠竹影里晃了晃,很快纱帘一动钻了进去。
午睡刚起的主子站在桌前面色有些难看。瞥到地上碎裂的杯盏,花青赶忙跪下,小心翼翼开口:“请小主责罚,奴婢贪睡误了时辰,没伺候好小主。”
明寸心回过神,伸手将她扶起:“不关你的事。”她温声道,“是我自己起来失了力气手软。”
她见花青仍然哭丧着脸,想了想,道:“夏日炎热,身子乏了,你现在就吩咐人准备晚膳吧。”
花青的眼睛“噌”的亮了,她原地转了转圈,快乐溢于言表:“主子想吃什么?”
明寸心早胸有成竹,自打她知道花青有把子好厨艺就暗暗记下了明寸心的就膳记录,当下不慌不忙点了好几样:“鲜烩玉笋,油炸萱花,桂花莲子汤,冰酥青梨饮子……”
花青只恨不通文墨,否则都要提笔记下。将一顺溜菜名牢牢刻在心底后她一蹦一跳出去了。
明寸心这才将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抬起,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阎君那一下委实不轻,她刚回魂差点连明美人这具躯壳都控制不住。
明寸心的目光幽深,落在插着玉瓶中的莲花上。
为了见南渊国气她付出不菲的代价,可是见了之后阴简也没有动静,那些疑团照样笼着重重迷雾。
强势的阎君,庞大的天庭,还有她这个被卷入的普通鬼,明面上被委以重任的阴司小卒……
明寸心揉了揉太阳穴,顺势坐在镂空青竹圆凳上。思来想去也无甚结果,反倒是重伤的魂体受不住,目眩头晕。
她才坐下没多久,花青兴冲冲跑进来,小脸泛着红光:“小主,方才金梧姑姑来传话,说中宫娘娘有请呢。”
明寸心挑了挑眉。花青以为是幽篁里久旱逢甘霖,要走运入了皇后的眼,她却清楚这事没这么简单。
明寸心想了想,对花青吩咐道:“饭做好了我还没回你们就先吃,现下替我梳妆吧。”
花青道是,出去领了两个宫女进来,三人手脚很是麻利,很快就替明寸心换了衣裳梳了发髻。
皇后贴身宫女金梧正在幽篁里竹林外百无聊赖地侯着,一身葡萄紫金丝绣花宫衣在青竹中格格不入,她悄声计算着时辰,心中暗暗生焦。
“金梧姑姑。”冷冽女声响起,犹如天籁。
金梧一抬头,女子身着柳青银丝绣蝶百褶裙,自幽篁里款款而来。她拢了拢身上碧绿撒真珠的轻薄纱袍,许是受了凉,脸色很是苍白,失了几分往日的温婉柔美,倒更多了一丝沉郁阴寒。
年过三十的金梧揉了揉臂上的鸡皮疙瘩,朝这位久失恩宠的明美人行礼,笑得和蔼:“明美人,那便请吧。”
宫廷礼制,妃嫔以下是不能乘坐轿撵的。幽篁里地处偏僻,与中宫相隔甚远。于是明寸心跟着金梧一起步行,她长久作鬼,身子也轻飘,在金梧频频擦汗时总是柔柔一笑,叫后者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自己年纪太大了?怎么还不如久居深宫的娘娘有气力?
待二人走到时,最后一抹夕阳正照在凤鸣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
作为中宫所在,凤鸣宫无愧于后宫中南渊皇权象征的身份,处处都极尽奢华。连大片朱红宫墙上都精心涂以金粉,更不必说汉白玉地砖上一步一换的诸多刻花,连宫灯也是处处不同:八角的、四角的、六角的,錾银的、鎏金的、镶铜的……人眼一略便知精巧华糜。
两人敛声屏气侯着通传,却久久不见传音宫女回来,夕阳已落,凤鸣宫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金梧姑姑也逐渐按捺不住焦急的脸色。
忽而一阵喧闹打破了门外的安静,隔着重重梧桐树,隐约有尖叫哭喊声传来。
金梧随之脸色一沉。
她扭头看了明美人一眼,见后者神色不变。又瞧着侧门出来个手执鹤羽金丝帚的扫地小童,赶忙招手打听:“里头怎么这么热闹?”
那小童年纪十分小,只懂得到了时辰要扫地,懵懵懂懂回道:“听说是死了个宫女。”
金梧脸色好转了一些,笑道:“我当是什么,死了个宫女怎得如此兴师动众?”
小太监摸了摸头:“不知道啊,金柯姐姐发现的,当场吓晕了过去。”
能被吓晕,死状定然骇人。金梧笑容淡了些:“金柯也太胆小了?死的是哪个宫女?”
这问题扫地小童更记不清楚,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半晌挤出一句:“好,好像是,玉……玉什么姑娘,啊对了!玉钿姑娘!”
明寸心一瞥,听到宫女名字的瞬间,金梧脸色是盖不住的铁青。她垂眸,眼观鼻鼻观心,金梧正要再问,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喧闹已经停了,又恢复了一片沉寂。一身秋香色金丝绣花宫衣的女子从容走出,显然与金梧是一个阶品。
她朝金梧打了声招呼:“娘娘命你去请太医署总令章大人。”又朝明寸心行礼,“娘娘有请,还请美人移步。”
明寸心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心中却念头急转。
《南渊国事载录》有写中宫皇后陈氏名年燕,十七岁嫁与太子为正妃,没过几年太子萧寂继位,她也荣升皇后。传闻她持礼庄重,虽执凤玺却深居凤鸣宫。古板、端庄、不着错处是记载中对她的全部描写。
玉钿此人则压根没有记录,但按道理宫女之死是掀不起波澜的。
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这位陈皇后召见明美人的原因。明美人娘家不过是越州一户小官吏,长相也算不上绝色,家中于前朝无人,她于后宫也无盟友。皇后究竟看中了哪一点?
明寸心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带路的宫女,不同于金梧面上还有些喜怒哀乐,这位自称金柳的女子是真正的滴水不漏。看面色是从容不迫,听谈吐是寒暄以外一言不发。
好在走走停停,穿过三五个垂花门,又进了两回挂着彩灯的游廊,绕过几座怪石嶙峋的假山,金柳带着她在一处院落停下脚步。
此处并不是凤鸣宫的主殿,也算不得宽敞,两侧荒草齐人高,勉强称得上古朴。只院中遍植梧桐树,在昏沉天色中叶摇如浪。
院外无人,一盏六角宫灯兀自亮着。金柳上前敲了敲门,毕恭毕敬道:“娘娘,明美人到了。”
年轻女子温婉和缓的嗓音响起,门扉也随之开启:“进来吧。”
一越过门槛,明寸心的目光就落在了两侧的佛文篆经大铜缸上。
骤然看到里头几枝素白澄净的莲花,她的瞳孔紧缩,又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烛火明亮,里头像是书房,隔着珠帘隐约可见书案,左右立了两铜瓶,插着几根半枯的白毛芦苇,旁边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壁上贴了几副墨宝,用的水红描花笺纸,小楷颇为清雅。
可见皇后颇懂雅趣,还善书法。
不等她再想,金柳忽然用眼神示意她跟上,随后领着她穿过左侧一道石绿月下青松屏风,原来还有一个小房间。
烛火幽幽,里头暗色帷幔低垂,正中间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朝明寸心微微一笑。
明寸心心知这是皇后了。与国事载录画像上的一致:脸若银盆,藕臂□□;眼如横波,翠眉朱唇。
但与画像上金钗满头插,珠玉缀华衣不同,眼前的皇后陈氏只穿了件暗琥珀色罗裙,很是低调。
明寸心乖乖行礼问安:“皇后娘娘万安。”
陈皇后柔柔一笑,声音婉转如莺啼:“快起来吧。”
她上前扶起明寸心,柔和的目光上下打量:“本宫瞧着你愈发清瘦了,”又拍了拍手背,语含歉意,“脸色也差了,都怪本宫事务繁忙,不好去看你。”
明寸心眸色一深,旋即唇角挂起清浅笑意:“娘娘说笑啦,不过是天气炎热,不思茶饭。”
皇后与明美人,居然私交甚笃么?这倒是有趣,两个凡人的交情居然连阴司都不知道。
皇后低叹一声:“京城暑天难熬。”
随后她长眉一蹙,眼神柔和,语带怀念:“吾记得,越州这时候倒总是下雨,卖花担上的荷花也湿漉漉的。”
明寸心心中微讶,皇后出身西塞将军府,按理也该是怀念大漠辽阔,她却似乎对千里之外的水乡越州颇为熟稔。
不过明美人却出自越州。越州给人的印象也如她般柔和,微雨、杨柳还有摇橹轻荡的小船。
明寸心回道:“是呀,天一热就总落雨,巷子角落还爱生青苔。”
“那时候一大早臣妾阿爹就摇着船去买二两豆腐花,热腾腾洒上桂花糖……”她仿佛意犹未尽,“现在臣妾还总记着。”
皇后的脸色越发柔和,眉眼间染上淡淡的忧愁:“吾记得,杨柳街的豆腐花,最好吃。”
杨柳街,明寸心不动声色记下了这个地名。
她朝皇后笑道:“娘娘如此挂念,不若差了宫里御厨去学得几分。”
皇后摇了摇头,像在叹惋:“凤鸣宫里放得下山珍海味,却放不下一碗豆腐花。”
是了,皇后是决计与豆腐花扯不上关系的。中宫与凤鸣宫留给南渊的印象永远都是得体、规矩。
皇后神色恍惚,似乎在追忆着什么,明寸心极有眼色,也没开口。
于是仙鹤衔枝铜灯中烛火安静地燃着,两人一时皆无话。
打破安静的是门户轻响,金梧的声音传来,还带着微微喘吁:“皇后娘娘,章总令大人到了。”
皇后眨了眨眼,剪水秋瞳中哀愁尽散,她扬声应道:“知道了,本宫马上就到。”
随后宫女鱼贯而入,个个高捧金盘,里头盛了许多妆奁镜匣、钗环华衣,一行人开始为皇后打扮。
抬手伸进金丝绣凤云罗外裳的间隙,皇后像忽然想起明寸心:“皇上来了,你跟着本宫见见吧。”
明寸心低头称是,安静地候在一旁。
换完华服,很快便是梳发挽髻,插上九凤点翠钗,簪进赤金镶珠牡丹步摇,戴上碧玺环,接着描长眉、敷珠粉,涂丹脂,最后额头饰以金箔,一位华贵大气、威严庄重的皇后娘娘就凭空出现了。
陈皇后行步娴雅,姿态端庄,身后还跟着侍从婢女,举凤扇捧香盒,执黄伞抱香炉。此处离正殿很有段距离,她临上风撵前吩咐令金梧带明寸心速来,随即上了轿撵,一大阵子人跟着浩浩荡荡而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