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怪物的爱

作者:萧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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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隙与微光


      地铁车厢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胃袋,缓慢地消化着拥挤的人群。孙晚被裹挟在汗味、廉价香水味和若有似无的食物气息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杆。车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为干燥有些起皮。手机屏幕亮着,是主管发来的消息,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刺进眼里:【方案被打回了,客户觉得方向不对,不够‘新锐’。小晚,你再想想,时间不多了。】

      “新锐?”孙晚几乎能听见自己牙关咬紧的声音。昨天会议桌上,陈主管那副“指点江山”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而她熬了几个通宵的心血,被轻飘飘地冠以“缺乏亮点”而束之高阁。更让她心头发堵的是,散会后陈主管拍着隔壁工位小张的肩膀,笑得一脸“慈祥”:“年轻人,有想法...好好干...”那份被剽窃的框架雏形,此刻正躺在主管的汇报邮件里,署名赫然是陈XX和张XX。一股酸涩的无力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疲惫地闭上眼,试图隔绝车厢里嘈杂的人声和报站声。黑暗里,另一个画面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心电监护仪单调而冷酷的嘀嗒声,还有母亲那张深陷在惨白枕头里的脸。最后的日子,癌痛像无形的藤蔓,把那个曾经温柔坚韧的女人紧紧缠绕、勒紧,勒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和压抑不住的呻吟。母亲枯槁的手曾用力攥着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孙晚知道她在问什么,在担心什么。“妈…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她当时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谎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把那汹涌的愧疚和绝望死死摁住。母亲最终没能等到她承诺的“很好”,在某个同样冰冷灰暗的清晨,心电监护仪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葬礼那天,细雨绵绵,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安静地笑着,那笑容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没能让母亲放心,没能成为她的骄傲,甚至没能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这份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愧疚,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一直压在她的心口,从未搬开过。

      “叮——”刺耳的到站提示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车厢门嘶嘶滑开,一股混杂着潮湿尘土和地下铁特有铁锈味的风灌了进来。她随着人流麻木地向前挪动,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车站巨大的穹顶下,惨白的灯光把人脸照得毫无血色,形形色色的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如同沉默的鬼影。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快要窒息。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罐头,回到那个狭小却暂时属于她的出租屋,用睡眠埋葬这一切。

      就在她随着人流涌向出站通道的瞬间,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就在她前方几步远,空气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玻璃,猛地向内塌陷、旋转...一个幽暗的、边缘闪烁着不祥紫黑色电弧的漩涡凭空出现,只有脸盆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通道里刺眼的白光、嘈杂的人声、甚至空气本身,都瞬间被扭曲、拉长,疯狂地投向那个旋转的黑暗中心...

      “啊——...” “那是什么?...”“快躲开...”惊恐的尖叫瞬间炸响,人群像受惊的鱼群猛地向后溃散、推搡、跌倒。

      孙晚离得太近了。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粘稠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脚踝,狠狠一拽...天旋地转...视野里最后残留的,是周围几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陌生面孔,和车站惨白刺眼的灯光被迅速拉长成一条细线,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冰冷,刺骨的冰冷,渗入骨髓。紧接着是失重,仿佛被抛入了无底深渊,永无止境地坠落。耳边是绝对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一种令人发疯的低频嗡鸣在颅内震荡。时间感、空间感彻底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孙晚重重地摔落在一片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蜷缩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她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

      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远处,一些嶙峋耸立的、散发着微弱幽蓝荧光的黑色晶体,像鬼魅的獠牙,刺破这浓稠的墨色。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带着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甜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蠕动着的、淤血般的暗紫色胶质物,低垂得仿佛随时要压垮下来。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包裹着她,只有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这是哪里?...地狱吗?

      恐惧,冰冷的、纯粹的恐惧,如同一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停止呼吸。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声音。

      “咔嚓…咔嚓…嘶嘶…”

      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是某种坚硬物体刮擦岩石的声音,混合着湿漉漉的、令人牙酸的粘液蠕动声。就在她左侧不远处,那一片低矮、扭曲的荧光晶簇后面。

      孙晚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幽蓝的晶体背景中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煤块。紧接着,一个轮廓从晶簇的阴影里缓缓探出。那东西像一只被剥了皮、放大了数倍的螳螂与穿山甲的可憎混合体。它的身躯覆盖着凹凸不平、如同劣质水泥浇筑的灰白色几丁质外壳,缝隙里渗出暗绿色的粘液。支撑它身体的,是四条细长、多关节、末端如同生锈镰刀般的节肢。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状利齿、不断开合蠕动、滴落着腥臭涎水的口器...口器上方,两根细长、顶端分叉的触须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空中高频颤动着,精准地指向她的位置...

      “嘶嘶——...”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它四条镰刀般的节肢猛地发力,坚硬的外壳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以一种与其笨拙外表不符的迅猛速度,直扑蜷缩在地的孙晚...那张螺旋利齿的口器大大张开,腥风扑面而来...

      “啊——.........” 孙晚的尖叫声撕破了时渊界的死寂,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她手脚并用地向后拼命爬去,碎石硌破了手掌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远离那张噩梦般的口器...

      ---

      深邃的阴影悬浮在高耸的扭曲晶簇之巅,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无声地吸收着周围一切细微的光线。归零点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残留着世界重置后特有的、死寂般的“空白”感。无数无形的感知触须,如同深海巨妖的腕足,以它为核心,在粘稠的空气中缓缓铺开、延伸,编织成一张覆盖广袤区域的巨网。这张巨网过滤着一切杂音,只捕捉那最为醇厚、最为剧烈的情绪波动——恐惧。

      微弱的、混乱的信号如同细小的涟漪,开始在这张感知网上荡漾。一些刚复苏的原生怪物,因重置的混乱或遭遇天敌而本能地颤栗;一些弱小的生物,在苏醒的瞬间便感受到高阶掠食者的气息而瑟瑟发抖……这些“杂音”如同背景里的白噪音,让噬感到一种熟悉的、如同暖流般的舒适,那是它存在的基石,却已无法带来真正的悸动。它习惯了这种饱足后的慵懒,等待着更强烈的刺激。

      突然...

      一个极其突兀、尖锐、如同烧红烙铁般滚烫的信号,猛烈地撞击在感知网的边缘...这信号是如此纯粹,如此浓烈,带着一种与周围原生恐惧截然不同的“风味”——一种属于陌生世界的、未经任何“污染”的、最原始的生命对毁灭的极致惊骇。这恐惧中还夹杂着一种强烈的、近乎绝望的孤独感,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惯常的麻木。

      误入者...一个新的猎物...

      阴影的核心,那不断向内塌陷的虚无中心,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的涟漪。那并非饥饿的躁动,更像是…一种被新奇事物挑起的、冰冷的兴趣。它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如此“新鲜”的恐惧了。

      它的“视线”——那超越物理空间的感知力——瞬间穿透层层叠叠的扭曲晶簇、翻涌的胶质气团和冰冷的地面,锁定了恐惧的源头。

      一个渺小的人类雌性,正蜷缩在布满孔洞的岩石旁,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她身上裹着的异界布料早已破烂肮脏,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擦伤和凝固的暗色污迹。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缩成针尖,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前方一只正步步紧逼的、低等的“裂爪兽”那狰狞的口器和高举的镰爪。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牙齿咯咯作响,浓烈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烟雾,从她每一个毛孔中疯狂逸散出来。这股恐惧的味道,纯粹而炽烈,带着异域的芬芳,确实比那些原生生物的“陈酿”更有吸引力。

      噬的核心平静无波。一只裂爪兽?低劣的杂兵,只配啃食苔藓和腐肉。它那点可怜的、基于生物本能的恐惧,在眼前这个人类散发出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绝望面前,显得如此寡淡无味。这人类才是真正的“主菜”。

      阴影的形态开始无声地流动、塑形。捕食的程序在它冰冷的意识中自动运行。感知触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易刺破了人类雌性脆弱的表层意识,深入那片被恐惧搅得混沌不堪的精神泥沼。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思绪、刺耳的声音翻涌上来:

      冰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地铁?)
      一张张模糊、冷漠、带着评判意味的陌生面孔。
      一个男人油腻而居高临下的声音:“不够新锐...”
      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委屈和不甘...
      刺鼻的消毒水味…
      单调、冷酷的“嘀…嘀…嘀…”声(某种仪器?)
      一张深陷在惨白枕头里的、枯槁如骷髅的女人脸庞...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某种深沉的、让灵魂都为之灼痛的期待?
      巨大的、冰冷的愧疚...像一座山压下来...
      “妈…对不起…” 无声的呐喊。
      还有…那地铁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

      核心信息被瞬间提炼、重组。母亲…病痛…死亡…未竟的期待…沉重的愧疚…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自身在冰冷世界中渺小无助的倒影…这些元素构成了她恐惧迷宫最深处的核心。

      多么…有趣的结构。噬的核心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比那个叫马库斯的雄性更有层次感。恐惧的根源,似乎更深的扎根于一种情感的联系与断裂,而非单纯的物理威胁。

      阴影如同流淌的墨汁,悄无声息地从晶簇顶端滑落,融入下方更浓重的黑暗。在接近那片嶙峋岩石区域的过程中,它的形态开始发生剧变,根据刚刚读取到的核心恐惧碎片,进行最精密的拟态塑形。

      它选择了最直接、最具冲击力的组合:将那份源于至亲病容的、混合着愧疚的终极恐惧,与她在冰冷异界中孤立无援的自我倒影重叠。

      岩石的阴影里,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孙晚正被裂爪兽步步紧逼,退无可退,腥臭的涎水几乎滴到她脸上。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就在裂爪兽身后那片扭曲的晶簇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一个人形轮廓正在缓缓凝聚、清晰...

      那轮廓…那身形…那侧脸的弧度…

      孙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跳动...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那分明是…是她自己...是她在医院盥洗室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被绝望压垮的自己...但那个“倒影”此刻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般的平静。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她”身上穿着的,不是病号服,也不是她在地铁上的衣服,而是一件…一件极其眼熟的、洗得发白的旧式格子病号服...那是…母亲最后几个月穿的衣服...

      “倒影”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精准地锁定了孙晚。那张属于孙晚的脸上,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试图模仿一个笑容,却只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面具裂开般的弧度。同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语调,如同细小的冰锥,直接刺入孙晚的脑海:

      “小晚…你在这里啊…妈…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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