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锈蚀

　　刚开学的时间总是过得快，太阳升起，又落下，循环往复，一周的时间便已然悄然逝去。

　　祝念甚至不知道这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至少课还是听懂了，成绩也没落下。

　　而那个破坏了她开学演讲的人，也逐渐在她心目中淡忘。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便迎来了第二次相遇。

　　周五是学校老师的开学会议，大家能提前放学，因此都兴致勃勃，盼着下午三点钟的来临。

　　她低着头，快速地写着作业，忽然笔尖一顿，笔下的白纸没了痕迹。

　　黑笔没墨了。

　　她摸了摸笔袋，却没带备用的笔芯。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

　　“现在整理书包，去外面排队。”班长上台敲了敲黑板，组织着班里人整理东西。

　　祝念不急不慢地走到书包柜前，拉开柜门，将书包拿出来，装了一叠作业。

　　她动作快，正要出门，却被班长叫住：“祝念，孟老师叫你呢。”

　　她一愣，点了点头，听话地在教室里等候。

　　但其实老师只不过是交给了她一叠作业，让她帮忙批改，仅此而已。

　　“哦，对了，下周颁奖和演讲别忘了哦。”孟老师提醒了她一下，她便马上记下。

　　终于，她出了校门。

　　云陵市地处江南沿海地区，气候潮湿多雨，冬季阴冷无雪。

　　就如同现在，天灰蒙蒙的一片，空气潮湿而闷。路两旁的草稀疏地杂乱生长着，深一片，浅一片。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祝念忽然抬头，朝四处张望，果然发现小巷子里传来斗殴的声音，同时也伴随着一声声闷哼。

　　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远远地朝巷子深处看去。

　　是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以及几个染着头发的社会青年。

　　男生原本能反抗得了那一群人，毕竟他一看就不算瘦弱，从身高和肩宽来看，应该是有力气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轻松地回击着其他几个人。

　　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人忽然停住。本该落在其中一人脸上的拳头僵在空中，像是在顾忌什么。

　　这也让那几个青年找到了机会，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使得他踉跄几步。

　　很快，局面便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似乎是因为在同一个学校，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我已经叫警察了！”

　　几个人动作停了一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看清是个瘦弱的女学生，也顿时来了兴趣。

　　“小姑娘啊？”其中一人满脸令人作呕的笑，没等他靠近祝念，后脑勺却被狠狠打了一拳。

　　几个人见自己的同伴被一拳干倒，也感到有些不妙，骂了几声，便转头拉着其他人，一并跑出了巷子。

　　少年打完那一拳，背靠着斑驳的墙壁，侧过脸看她。微喘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那双总是冷淡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烦躁？还是别的什么？

　　祝念见几个面色不善的人离开，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靠在墙上，面色冷戾的少年，心里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有些不敢上前，但还是秉承着好人当到底的原则，踩着斑马线，走到了巷子附近。

　　却没想到，头顶忽然有一丝冰凉，顺着她的额头，落到鼻梁，最后划过嘴唇。

　　她没带伞，快步走到那个男生面前，声音很轻却又有些着急：“去躲雨，快点。”

　　她没能仔细地看他的脸，只是说完这一句，便直接朝附近的屋檐下跑。

　　梁绍盯着那个匆忙的背影，用力擦了一下脸上渗出血的伤口，也快步跟上。

　　两个人在雨中穿梭着，在屋檐下一步一步地走，不知道是去了哪个方向，碰巧遇上了个便利店，便推开沉重的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两位需要什么？”

　　店员说话带着很浓的南方口音，祝念没什么回应，抖了抖书包上落着的水滴，坐在椅子上休息一阵。

　　梁绍去售物架随意地看了看，侧头看了一眼疲劳不堪的祝念，拿了两瓶橘子味汽水。

　　结完了账，他很快便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也将书包放下，在她手臂旁边放了一瓶汽水。

　　祝念方才还因为跑了一段路，累得不行。忽然感到手边有什么散发着冷气，面前又被黑影笼罩。

　　她抬头，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

　　这貌似就是前几天在大会堂搞砸她演讲的人吧？她后知后觉，便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的表情冷冷的，但站在她的角度看，似乎又有些柔和。脸上挂了彩，却没有任何被打的狼狈姿态。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可能还真以为他一打多，真的打赢了。

　　“给我的？”祝念看着面前精致的一小瓶橘子味汽水，迟疑地问。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烦：“不是给你，还能给谁？”

　　祝念再次听见耳边的监测器传来心跳偏快的提示音，却依旧没感受到胸口处的疼痛。

　　这是仪器第二次失灵了吧？

　　她忽然感到耳尖有些热意，又被尖锐的提示音弄得心烦意乱，她利落地摘下监测仪，塞进口袋。一丝莫名的燥热爬上耳尖。

　　“我叫祝念。”她下意识地自我介绍，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面色不虞的少年。

　　“哪个祝？哪个念？”他眼底似乎有些笑意，却不多，让人难以看清。

　　“祝福的祝，执念的念。”

　　怕他不认识，她便又补了一句：“上次你闯进大会堂，演讲的人就是我。”

　　梁绍微不可察地扬唇，在椅背上一靠：“梁山的梁，介绍的绍。”

　　一片寂静下，两个人都没说话，雨也越下越大。雨点砸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几个店员一边抱怨，一边锁死了窗户。

　　想起方才梁绍就在那傻站着，硬生生叫人打的情形，她有些不解。

　　“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目光落在他颧骨的青紫上，“……怎么不还手？”

　　梁绍扯了下嘴角，笑容毫无温度：“债主的人。”

　　祝念闻言，呼吸一滞。

　　抬头望去，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自尊心备受打击的模样，反而是近乎残忍的麻木，混杂着浓重的自嘲，像一潭死水。

　　现在竟然会有人允许未成年人借贷吗？而且还暴力催收，着实有些让人感到脊背生寒。

　　“他们……是在催债？”

　　梁绍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祝念还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思考着他刚刚的话。

　　不知为什么，她在知道这件事后，有些同情。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瓶身，指尖泛白。盯着汽水上的气泡，目光闪烁。

　　即使自己的条件比他好了许多倍，但依旧能感受到他随意说出这句话时的痛苦。

　　她明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我认得你。”

　　在许久的寂静后，少年干净的声音响起，和平时的混不吝不同，这句话反而有些好学生的模样。

　　祝念回过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上学期……”梁绍的声音顿住，似乎在斟酌用词，“上学期，我看见你一直不去跑操。”

　　她在安静的空气中回应：“嗯……”

　　“身体……不好？”

　　“心脏病。”

　　空气凝滞了一瞬，梁绍声音有些发紧：“抱歉。”

　　便利店里散发着细微的暖气，门紧紧关着，雨声隔绝在外。店员们在收银台闲聊着，说的是云陵市的方言，一边在店里吃自己做的关东煮与热乎着的豆浆。

　　梁绍在便利店内无所事事，侧头盯着不断落下的雨珠模糊玻璃，而祝念则是从书包拿出需为同学批改的试卷。

　　梁绍的目光从模糊的雨幕收回，落在身前伏案的少女身上。

　　“你不需要先回家吗？”他开口问。

　　祝念打完最后一个勾，才抬起头，思索了一下，随即说道：“不用的，我爸爸现在估计在加班，晚点回去没问题。”

　　他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天早已缓缓变暗，待到最后一丝夕阳红光落尽，街上的霓虹灯更为明显。红红紫紫，叫人看不清虚实。

　　天黑后没多久，雨声渐渐变小，窗户外的景色也变得清晰起来。她感受到天气的变化，抬头一看，雨果然停下了。

　　“我先走了。”她说。

　　他应了一声，没什么下文。

　　她快步走出了便利店，闻见新鲜而潮湿的空气，内心才安定下来。

　　梁绍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为他和大多数坏学生一样，话多，不领好意，随意嘲弄同学……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似乎不爱讲太多的话，但眼睛就像是他的言语一般。

　　和在学校的那天一样，那双眼睛就像琥珀一般的漂亮。

　　她低头浅笑，冰凉的橘子汽水滑入喉咙，带着刺激的甜。

　　路上没人，她便独自一人走着。这里是老城区，途中必将经过一条街，保留着民国的建筑。然而再走一段路程，又到了高楼林立的新城区。

　　她住在望江苑，不像大部分有钱人买的别墅那么夸张，而是一套大平层，看起来不比别墅要逊色，也很气派。

　　换下了今天穿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柜上，贴着自己的另一双鞋子。

　　和往常一样，她一回家便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坐下缓了缓。

　　随后，她照常来到餐厅，餐桌上摆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工整而雄劲，令她觉得好认，显然是父亲写下的。

　　“念念，我今天晚上加班，不会回家。你如果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点菜，到了时间你就下楼吃。有其他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她读完，抬头看了看白色的时钟，上面显示着六点五十分，离通知到的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同时也早就已经过了正常的饭点。

　　她踌躇了片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爸爸。”

　　“嗯。”

　　她深吸一口气，捋了一下思路，开口：“今天放学的时候孟老师留了我一会儿，所以我放学晚了。”

　　说到一半，听见对方并没有回应，便下意识地更精细地解释：“路上突然下雨，我去便利店吃了晚餐，现在才到家。不用担心，我已经吃完了。”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吃晚餐了？有没有谁陪着？”

　　她正欲开口，又想到了什么，回避道：“没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