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高三的节奏比高二快了很多，尤其是他们是浙省高考改革后的第一届。谁也不知道两次小高考和赋分制度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所有人都只能刷题，刷题，再刷题。
　　从离校门最近的教学楼搬到了离食堂和宿舍最近的启航楼，早自习提早到了五点四十，原本的大小周改成了每两周放一天。学校和高考抢着时间，一切绿色通道向高三学生敞开。
　　就在神经绷到极致时，李老师向他们宣布了一件大事：“今年运动会特许高三学生参加。校长说要劳逸结合。”
　　欢呼声险些掀翻屋顶。
　　王凯吹了声口哨：“李老师，那我们可以跟高一高二一样换班服出口号吗？”
　　“可以，你们还要走方阵。不过不能花时间排练，你们得临场发挥。”
　　这已经足够了。所有人都兴奋的和周围人说着要报什么项目，带什么零食，还有要和谁坐一起。
　　一片热闹间，李老师走到秦思娴身边：“秦思娴，你跟我去趟办公室。”

　　各个教室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秦思娴坐在椅子上，有些忐忑的喊了声：“老师。”
　　“哎。”李老师给她倒了杯水，“你最近进步了些，继续保持。”
　　“还有，运动会开幕式需要学生代表致辞。刚好电视台要来拍，按年级主任的意思，挑个高三学生，顺便做个考前动员。”李老师也坐下了，“这边需要一篇演讲稿。你作文向来好，从前也拿过区里征文比赛的奖，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当然，上台的不是你。”李老师吹了吹茶，“去演讲的学生代表学校的颜面，要形象好，成绩好。”
　　虽然没说下去，但秦思娴已经帮他补全了后面的话。秦思娴，你觉得你合适吗？
　　“我知道了。”秦思娴闷声道。
　　“思娴啊，你要有集体精神。不论谁上去，都代表我们班。别太过斤斤计较，啊？”李老师送她离开时还不忘敲打上一句。
　　其实即使他不说，按秦思娴的性子，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她只会在寝室没人时拨通家里电话，跟妈妈寻求安慰。
　　“还不是你不争气。要是换成隔壁林萱，你们班主任求着她去讲呢。林萱那孩子，真好的没话说，年年一中前十，长得还漂亮，行事大方利落，我看了都喜欢。你要有她半分好，我做梦都笑醒了。”电话那端，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传来，“哪里像你，当初选个科目死活都要学历史。还是我拦了下来。物理哪里不好？女孩子读个理科，以后也好找工作……”
　　“妈，我先上晚自习了。”秦思娴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的忙音，就像她糟成一团的人生。

　　“妈，哪有这么大的阵仗。”冯雨晨冲眼前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撒娇道，“也不怕同学们看了笑话我。”
　　“我的小祖宗哟。”冯雨晨妈妈笑得宠溺，“放心，妈妈挑的都是适合你们这个年龄的。青春又不张扬。”
　　两个化妆师簇拥上来，边恭维着边替她换上红黑相间的短裙，又问道：“您觉着是梳丸子头好还是公主头好？”
　　“丸子头吧，清爽利落。同学，你找雨晨有什么事吗？”冯雨晨妈妈这才注意到角落的秦思娴。
　　“妈，她是来给我送演讲稿的。”冯雨晨由着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拍拍打打，摊手问秦思娴讨要，又补了句，“咱们班女生报三千米的不够，我让王凯给你报上了。等会记得参加啊。”
　　“雨晨，怎么能这么跟同学说话。”冯雨晨妈妈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
　　“我俩一个宿舍的，开玩笑开惯了，是吧，思娴？”冯雨晨警告似的瞥了秦思娴一眼。秦思娴低下了头。

　　门口，一身西服的成晨斜靠在走廊墙壁上，阳光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
　　“你不去后台做准备吗？”秦思娴提醒道。
　　“用别人的成果装点自己的门面，这个学生代表不当也罢。”成晨顺手将卷成筒的演讲稿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丢，冲她摊开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这位同学，有没有兴趣陪我来场夏日的冒险。”
　　“比如，陪我这个快中暑的倒霉蛋去趟人民医院？”他狡黠一笑。

　　对于秦思娴这种循规蹈矩的学生来说，装病是项很新奇的体验。
　　直到坐上公交车，看着灰色的教学楼渐渐远去，她才意识到，自己逃课了。
　　“不算逃课，”成晨纠正她道，“这叫友爱同学。”
　　需要被友爱的同学看起来比秦思娴还活蹦乱跳：“你如果呆在那里，估计会被李老师硬拽着写上二三十篇加油稿。哦对，还要跑三千米。反正也没空刷题，索性出来躲个清静也好。”
　　其实有你在旁边，我跟清静注定没有缘分了。秦思娴沉默了一下。
　　天知道为啥会有人顶着张生人勿近的脸，却叽叽喳喳像只麻雀。
　　“所以，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秦思娴诚恳的询问麻雀兄。
　　“保密。”

　　成晨带着秦思娴七拐八弯的穿过小巷，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胡阿姨，麻烦您给她化个妆。”成晨笑着递上钱。
　　“我可不收你的压岁钱。”胡阿姨是个气质出众的旗袍美人，她托起秦思娴的下巴细细打量，“五官很端正。就是皮肤有点痘，应该是熬夜熬的。小姑娘放心，阿姨肯定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化妆不好看的。”秦思娴连连摇手，想从椅子上跳下来。
　　高一的冬天，秦思娴嘴唇开裂，韩梦雅给她买了支润唇膏来。结果还没拆开，就被王凯发现了。
　　“秦思娴这叫啥？叫丑人多作怪。”王凯举着润唇膏团团展示给众人看。
　　见众人起哄，他顺手把润唇膏丢进了垃圾桶：“反正给你用也是浪费，还不如扔了。”
　　秦思娴妈妈知道这事以后对着秦思娴又是一顿好训：“苍蝇不叮无缝蛋，怎么他不欺负其他同学，就来欺负你？还有，人家哪里说错了？你就是长得不好看啊。”
　　从此以后，秦思娴看到漂亮发卡或是卡通挂件都会避开。
　　我不配用这些东西。秦思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成晨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眼线笔，在自己脸上胡乱涂了几笔：“呐，思娴，你看这才叫不好看呢。”
　　他顶着张大花脸凑到秦思娴面前：“别怕，胡阿姨手艺再差，也有我给你垫底。”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胡阿姨不乐意了，“我手艺哪差了啊？”
　　她赌气般的将秦思娴按到镜子前：“姑娘你就当帮阿姨一把，让这家伙长点见识。”

　　一个小时后，秦思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厚重的刘海被打薄，颊边留了两缕发丝，恰到好处的修饰着脸型。因熬夜过多而暗黄的肤色变得清透白皙，两弯眉毛下，是双点漆明眸，灵动澄澈。
　　秦思娴抿了抿唇。镜中的女孩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没有什么多余的饰品，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俏丽。
　　“您还有这一手！”成晨惊叹。
　　“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我当年也是个要好看的女孩子呢。”胡阿姨放下手中的梳子，将卸妆巾递给了他，“抹抹你这张乱七八糟的脸。”
　　成晨擦得毫无章法。黑色的线条晕染成一团。秦思娴实在看不过眼，又抽了一张卸妆巾帮他补救。
　　成晨乖乖仰起脸任她施为：“思娴我跟你说，你不用羡慕冯雨晨。”
　　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嫉妒。

　　要是做冯雨晨就好了。秦思娴心里也曾经起过这个念头。家庭美满，成绩优异，长相姣好。好像什么美好的词都能堆砌在她身上。
　　冯雨晨做错什么，老师只会半开玩笑的说上句“又粗心啦”；冯雨晨想要什么，都会有人双手捧上。她什么都不用做，光在那里一站，就能得到许许多多的爱。
　　如果说青春是一部小说，那冯雨晨是全校瞩目的主角，而秦思娴是一旁灰扑扑为主角鼓掌的路人甲。可哪有人愿意做路人甲的？
　　秦思娴不答话，只是专注的帮成晨擦着脸侧的污渍。
　　“世界上只有一个秦思娴。”成晨轻声道，“我一直很庆幸，能够遇到世界上唯一一个秦思娴。”
　　可是，作为秦思娴，她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幸运。
　　秦思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差不多了，你自己再洗把脸就好。”

　　小店外是条老街，两侧的梧桐舒展着枝叶，将阳光过滤成柔和的形态。大叔骑着链条生锈的自行车路过，后座的泡沫箱上写着盐水棒冰四个字。
　　街边的小店大多招牌已经泛黄，厚重的塑料帘子外，两个已经脱漆的摇摇车正响着欢快的音乐。一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扇着蒲扇，摸着懒洋洋窝在树下的橘猫。
　　在这条街上，时光好像倒流了。秦思娴有些恍惚。
　　“要不要尝尝？”成晨递过来一个纸杯。纸杯里，奶油被挤成粉花绿叶的形状，上面插了把小伞。
　　秦思娴舀了一勺，熟悉的香甜。
　　“我实现不了17岁的秦思娴的心愿，但是我能满足7岁的秦思娴的愿望。”成晨笑眯眯道，“所以秦思娴小朋友，在妈妈出门的周末，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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