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三仙岛名为岛，实则居于一山谷之中，因四面环山，谷中众人如处孤岛，故而称之为岛。

　　所谓的三仙，则是医仙、剑仙和琴仙。

　　其中医仙一脉的医术是世所公知的出众，世人难保自己没有个三病五灾，因此对三仙岛也就格外尊崇。

　　三仙岛西边青崖山上，此刻正飞驰着一匹骏马。

　　马上女子脸色涨红，发丝凌乱，衣裳散乱地覆在身上，衣摆更是已成了破布条，身子在疾驰的马儿上摇摇欲坠。

　　她不时地回头张望，像是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突然，她的双眼一亮。

　　原来她已到了三仙岛西面入口处。

　　“侠女救命！”

　　守在入口处的三仙弟子只听得这一声呼喊，紧接着打斜里就冲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刚刚呼救的人，那一声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马儿到了近前，被闻声而来的弟子横棍一拦，高抬前蹄止住冲势，顺带着竟将那女子甩了下来，她头一偏，晕倒在谷口的草地上。

　　林如雪刚睁开眼，便被满目的白色刺了一下，反射性地再次紧闭双眼，旁边人看到她的动作，轻声问她:“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循着声音偏过头，林如雪尝试着慢慢睁开双眼，眼前就是那个在谷口被自己扑倒的三仙弟子，想来自己已经进入了三仙岛。

　　勉力支撑着身子坐起，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她满头大汗。演戏演全套，她在来之前是实打实地吸了自己的毒/药。

　　虽说多年来与毒物为伍，身体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但此刻身上仍然残留的细密刺痛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些药确实足够成为自己骄傲的资本。

　　“姑娘？”那三仙弟子看林如雪只是坐起来，像傻了般一言不发，再次出声询问。

　　林如雪身体一震，有些惶恐的抬头望她，眼里全是盛不住的恐怖，夹杂着一丝丝仇恨，开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这里，可是三仙岛？”

　　见对方点点头，她才仿佛重见天日，眼底闪着希望的光芒，再问她什么也不理，只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得救了得救了。

　　那弟子也是一头雾水，好容易安抚好她，出了房门就看到琴仙一脉的大师兄邬兰亭和医仙一脉的师姐月见华相携而来，连忙俯身行礼:“沁雪见过师兄师姐。”

　　“不必多礼，沁雪，屋里那姑娘怎样了。”月见华扶她站好，柔声询问。

　　“那姑娘从醒后就开始念念叨叨，问她何事又说不出。我现下正准备去给她找点吃的，她昏睡了这一段光景，还未曾进过食。”

　　沁雪一五一十道来，末了邬兰亭摆摆手，许她去张罗。

　　“兰亭哥哥，那女子身上的毒是……”月见华望向邬兰亭的眼神似是有些担忧。

　　邬兰亭打断她:“我知道，夜色生。此事必定与毒娘子有关。月儿，这姑娘的身子没事了吧？”

　　月见华摇摇头:“及时封了穴位，毒还没蔓到心肺，只马上颠簸，催生了毒性冲破穴位，有些许的蔓延，再晚些时间，怕是连我师父都救不回来了。”

　　邬兰亭神色变幻，低头嘱咐她:“你进去瞧瞧那位姑娘，男女有别，我先去回了岛主。”

　　月见华闻言，转身轻轻推门进去，等看到那门从里合上，邬兰亭方才收扇离开。

　　尽量放轻动作坐到床边，月见华伸手抚上床上紧紧抱作一团的女子脊背，低声问到:“姑娘，你还好吗？”

　　林如雪全身一振，转回头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只一眼就背过身靠着床柱坐到了床脚，战战兢兢反问她:“你是谁？”

　　“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月见华，三仙岛医仙弟子，敢问姑娘是？”

　　月见华收回手搭在腿边，仿佛不在意她的防备，仍是唇边带笑看着她。

　　乍听到她的回答，方才还蜷作一团的女子抬起头望向她，身子也不再发抖，连声音都带着欢喜，又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叫林如雪，是白水堂堂主林孝义的女儿。是你救了我，对吗？”

　　看她期期艾艾地望着自己，月见华又是温柔一笑:“救命之恩不敢当，姑娘的毒确实是我所解，后续姑娘能醒来却多仰仗我师父医仙大人，可惜见华孤陋寡闻，倒没听过白水堂有林小姐这号人，小姐是遭了什么变故，会身中此等奇毒？”

　　“师姐没听过也正常，我自幼多病，白水堂地处西北，气候恶劣，我是在我母亲的江南老家长大的。”

　　听出了月见华语气中的怀疑，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林如雪说得又快又急。

　　突然想到什么，她的眼圈渐红：“本是奔着年节去与爹娘团聚，未曾想竟受了这般大劫。刚进门就看到满地的尸体，我还没瞧见爹娘，倒是见正屋里冲出一个脸上带疤的妇人，扬手一挥挥出条轻纱覆住我口鼻。我身后的护卫反应过来，急忙封了我的穴位，带着我出逃，半路中也为了引开那妇人与我走散了。临分别前，护卫告诉我我中了那妇人的毒，只有到三仙岛找医仙才有活命的机会。”

　　说完这些，她又捡了些自己母家的事情说，想起那些幸福的过往，眼下的情形便更显出惨烈来。

　　见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月见华忙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好容易才止下了她哭泣的势头。

　　正逢着沁雪端了吃食来，二人又陪林如雪到桌边用了些饭食，才一起从房间里退出来。

　　“嘘！”邬兰亭从侧边连廊转过来，瞧见出来的月见华刚要开口，就见她以手掩唇示意他噤声。

　　侧身嘱托沁雪先去厨房，月见华带着他出了院子，方到了外头，劈头盖脸一句话堵了邬兰亭:“我觉得那女子有问题。”

　　邬兰亭摇扇不语，仿佛知道她会这样说，但看月见华一脸的严肃，只好敛容询问:“月儿何出此言？”

　　“我从没听过白水堂有一个如雪小姐。”

　　月见华将刚刚那女子所言一一道与邬兰亭听：“她说林氏满门逃出来的就她与侍卫二人，且二人刚出了城门就被毒娘子给截散了。白水堂到三仙岛虽说不远，也有近百里路，她孤身一人，又身中奇毒，竟然全须全尾的到了我三仙，这就不得不让我怀疑了。”

　　邬兰亭的神色显出几分了然与同情:“她应当没说假话，今早得的消息，说白水堂林堂主一家昨天遇袭，一家老小连带着一众仆人全部死在了自家院里，凶手将他家翻个底朝天，听闻仓库里基本没剩下什么东西了。至于那如雪小姐，多年前我曾同父亲拜访过聚海盟主，听他说林堂主确实有个体弱的女儿，从小就养在别处，鲜少有人见过，想来就是她了。”

　　白水堂与聚海盟同处西北，前者离中原更近些，处在三仙岛与聚海盟交界处。

　　说起来有些“名不符实”，聚海盟并不在海边，甚至大多数门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海，这“聚海”二字，乃是那聚沙成海的意思。

　　没错，这鼎鼎大名的正道大盟，实则位于一大片沙海之中。

　　同样白水堂的“白水”也并非指那流动的清凉，而是时不时被风吹进城里的白沙，约莫是住在这哭旱地，命名时也带了点对水源的希冀。

　　作为沟通西北与中原的关键地带，白水堂主同左右两方势力皆有些交情倒不显得意外了。

　　月见华心中仍然满怀困惑，若说体弱，先不说能独自策马奔袭百里，屋里那女子即便坐着也能瞧出与自己身量仿佛，自己七尺多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算翘楚，更遑论这姑娘较自己更为丰盈些，这身体怎么看也与“弱”字无关。

　　但她确实又是副遭了大劫的样子，体内的毒险之又险就要了她的命去，整个人的状态也是惊惧过后的无状。

　　还有一点令人匪夷所思，照这林小姐所说，毒娘子手段毒辣地灭了她满门，对这主仆二人却没有赶尽杀绝。

　　追上来时也是放弃了一看就更重要的小姐不管，去追一个护卫，莫不是她对自己的毒自信若此，认定这娇娇小姐必留不下命来。

　　月见华还未将心中疑惑道出，邬兰亭却仿佛已听到了她的心声。

　　他抬目望向林如雪的房门，说话的声音带了三分怒意：“说来毒娘子近日是越加大胆了，以前也就偶闻三俩人丧在她的夜色生下，可现在一出手，竟是灭了人家满门。看林家这架势，再加上之前的蒋大侠，她好像突然爱上打家劫舍了。看来这武林里，是要起一阵风雨了。”

　　感叹完，邬兰亭摇着扇子看向月见华，嘱托她：“那个林小姐，若她没有其他动作，你也别太为难她，她也是个可怜人。且让她在这养着吧。”

　　林如雪就这样在三仙岛住了下来。

　　“林小姐，用饭了！”

　　沁雪端着食盘远远唤她，盘里一盏炖得软烂的乳鸽汤正冒着热气，旁边是碟泛着油润光泽的狮子头，并一盅香气扑鼻的甜粥，全是照顾林如雪的江南口味。

　　忙放下手中书卷，林如雪从屋里迎出来，:“沁雪姐姐辛苦了，快坐下，让如雪自己来吧。”

　　沁雪哪由她啊，三两下把饭菜摆到桌上，按着她坐下。

　　林如雪住的这几天，一口一个沁雪姐姐可把这小丫头叫得安逸了，现今她倒真把林如雪当妹子。

　　这妹子看着身强体壮，却是个外强中干的病秧子，沁雪也就凡事多为她做一点。

　　“沁雪姐姐，快坐下一起吃吧，眼下时辰尚早，你肯定还没吃过，就当陪陪妹子吧。”

　　林如雪眼巴巴地看着沁雪，双眸似乎笼了雾气。

　　沁雪最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加上她本就觉得这妹子可怜，也就愿意坐下来多迁就她，只是等下练功是不能耽误的。

　　沁雪想了想，笑着坐下:“那我就陪林姑娘坐坐，可我等下还得去练功，怕是坐不了多久呢。”

　　林如雪见她落座，顿时眉开眼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

　　说着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热汤吹汤面上的白雾，状似无心地问：“姐姐知不知道那救活我的医仙弟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她救了我，上次来看我时我却浑浑噩噩地说些胡话，还没好好感谢过她呢。”

　　“你说见华师姐啊，她是我们医仙一脉这一辈弟子中最有造化的一个，听说最近师父有要事需要见华师姐去做，隔不久好像还要她跟琴仙门下的大师兄邬兰亭一起出一趟远门。所以就是我们也没怎么看见她了。”

　　沁雪听她问起月见华，回答的语气也带了几分骄傲，她也是医仙一脉的，说起来是得正儿八经叫月见华一声师姐。

　　林如雪貌似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一番交谈后，又满脸不舍地送沁雪出了门，刚转身进屋，面上的情绪便一干二净。

　　她将门一合，抬手取下耳上挂着的珠子，寻着缝辦开，走到窗边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方将珠子里的东西用力捏碎。

　　隔不久飞来一只彩色的鸟儿，她抬手将其稳稳接住放到唇边，凝神片刻，对着鸟儿轻轻吐出几个字:“玉京城，速合。”

　　尔后重复三遍，扬手放其离开。

　　眼见那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远了，林如雪才合上窗户，取下身上的钗环，打开门走出去，正遇上一过路的小弟子。

　　她嫣然一笑，柔柔地开口:“这位哥哥，能带我去见一下岛主大人吗？”

　　等林如雪走进岛主的院子后，那带路弟子眼神才渐渐清明，左右一看吓了一跳，自己怎么无缘无故跑到岛主门外了？

　　恰逢去练功的同门看到他，叫了几声，他也就放下疑惑，跟着同门一起去了练功的广场。

　　抬手将双眸揉得通红，林如雪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轻轻扣门，待她叩过三遍，里面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进来。”

　　她敛袖进了屋，直走到正中的书桌前站定，一言不发。

　　久久不见声响，书桌另一边那明显上了些年纪的女人转过身，看到是她明显一愣:“你是何人？”

　　林如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请岛主允我同三仙门下弟子一起前往玉京城，为林家上下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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