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砚昭明

　　破庙内，残烛的光晕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将两个孩子惊骇交织的身影拉扯得忽大忽小，如同鬼魅。小乞丐那双沉静如潭的黑眸，此刻冰冷、专注，带着幼兽护食般的凶狠，死死盯住庙门方向。萧明宸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死死攥着那块断尾螭龙佩，冰冷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眼前这小乞丐锁骨下的箭伤，与父王遇刺时那支角度刁钻的冷箭，在他脑中反复重叠！

　　“砰！哐当——！”
　　朽烂的半扇庙门被一股蛮力彻底踹飞，狠狠砸在神台上，泥塑的山神像应声碎裂半边头颅！风雪裹着刺骨的杀意狂涌而入，瞬间扑灭了那点残烛微光！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一切。

　　“搜！一寸地皮都别放过！”
　　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如同砂纸磨过铁器。他手中长刀在门外雪地微光的映照下，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

　　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神台！

　　“走！”
　　千钧一发之际，萧明宸只觉一只冰冷瘦削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是小乞丐！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

　　小乞丐没有半分犹豫，拽着萧明宸猛地矮身，像两条滑溜的泥鳅，借着神台和倾倒泥像的阴影掩护，迅疾无比地朝着神台后方的黑暗角落滚去！动作之快、路线之刁钻，仿佛他对这破庙的每一寸砖石、每一处阴影都烂熟于心！

　　“这边有动静！”
　　一个追兵显然捕捉到了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长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神台后的阴影！刀锋擦着萧明宸的后背掠过，冰冷的杀气激得他汗毛倒竖！

　　就在这生死一线！
　　小乞丐猛地将萧明宸往旁边一个堆满枯草和破瓦罐的角落狠狠一推！同时，他自己却像离弦之箭般，朝着相反方向——那扇被踹烂的庙门处冲去！

　　“小崽子在这！”
　　门口的追兵果然被小乞丐疾冲的身影吸引了全部注意，呼喝着围堵过去！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混乱中，萧明宸蜷缩在冰冷的枯草堆和破瓦罐后面，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刀光中狼狈躲闪。小乞丐像只被群狼围捕的幼兽，利用倾倒的供桌、破烂的帷幔作为障碍，左冲右突，险象环生。一根断裂的桌腿狠狠砸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却又在刀锋及体的瞬间，抱着头滚进了一堆厚厚的香灰里，扬起的灰烬暂时迷住了追兵的眼。

　　他是在用自己做饵！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萧明宸心上。为了给他创造一线生机，这个素昧平生的小乞丐，正把自己置于绝死之地！

　　“不是这个！”那为首的黑衣人借着雪光，看清了从香灰堆里挣扎爬起的小乞丐的脸，声音里满是暴躁和失望，“是个小叫花子！妈的，晦气！”
　　他显然对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乞丐毫无兴趣，抬脚狠狠踹在小乞丐心口！

　　“呃啊——！”
　　瘦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小乞丐蜷缩着，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声痛呼。那双在灰烬中依旧清亮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焦急地、无声地看向萧明宸藏身的方向——快走！

　　机会！
　　就在追兵注意力被小乞丐吸引、首领烦躁地指挥手下“仔细再搜神像后面”的瞬间！萧明宸动了！求生的本能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被那无声眼神点燃的灼热血性，驱散了恐惧的僵硬！他没有再去看小乞丐的方向，怕暴露他的藏身之处，而是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豹子，朝着小乞丐之前推他过来时、手指曾飞快指向的那个角落——一个被破草席半掩着的、仅容孩童通过的狗洞——猛地扑了过去！

　　腐朽的木框刮破了额角，尖锐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他手脚并用，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爬！身后，追兵发现了动静，怒吼和脚步声再次逼近！

　　“这边！狗洞！那小子要跑！”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萧明宸终于爬出了狗洞，置身于庙后更深的黑暗和肆虐的风雪中。他不敢停留，踉跄着爬起来就想往林子里冲。

　　“抓住他！死活不论！”
　　庙内传来首领气急败坏的咆哮！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地从狗洞里滚了出来！是小乞丐！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追兵眼皮底下也钻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额角也添了道新伤，正汩汩流血，染红了半边脸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边！快！”小乞丐的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一把抓住萧明宸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拽着他不是往看似容易藏身的林子跑，而是朝着庙后陡峭的、遍布嶙峋怪石和枯藤的断崖方向冲去！

　　“你疯了！那是绝路！”萧明宸惊骇。

　　“信我！”小乞丐只吐出两个字，脚下不停。风雪中，他单薄的背影在嶙峋乱石间跳跃穿行，灵活得像只山猫，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

　　追兵已从庙门和狗洞两处蜂拥而出，火把的光亮撕破黑暗，如同嗜血的兽眼。“在那边！断崖！他们跑不了！”

　　箭矢的破空声在身后尖啸！
　　“趴下！”小乞丐猛地将萧明宸扑倒在一块凸起的巨石后！一支劲弩擦着他们的头皮射入雪地，尾羽犹自震颤！

　　更多的箭矢钉在周围的石头上，火星四溅！追兵呈扇形包抄过来，断崖已近在咫尺，下方是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深渊，寒风呼啸着卷起雪沫，如同巨兽的呼吸。

　　真正的绝境！

　　追兵首领狞笑着逼近，火把映照着他脸上扭曲的刀疤：“小狼崽子，还挺能跑？乖乖跟爷回去，给你个痛快！”

　　萧明宸背靠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绝望如冰水浸透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断佩，那是他仅存的、与过往辉煌与血仇的联结。

　　就在这时，小乞丐突然动了！
　　他没有冲向追兵，也没有试图跳崖，而是猛地扑到崖边一块半悬空的、布满枯藤的巨石旁！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抓住一根早已枯死、却异常坚韧的老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拽！

　　“咔嚓——轰隆——！”
　　那块巨石根部早已风化松动，被他这借力一拽，竟带着大片的碎石和积雪，轰然朝着下方包抄上来的追兵当头砸落！

　　“啊——！”
　　“小心落石！”

　　惨叫声和惊呼瞬间炸响！狭窄的崖边顿时一片混乱，烟尘雪雾弥漫！

　　“走！”小乞丐嘶吼一声，没有半分迟疑，再次抓住萧明宸的手腕，这次却是朝着断崖边一个极其隐蔽、被枯藤和积雪覆盖的狭窄石缝冲去！

　　那石缝仅容一人侧身挤入，内里漆黑一片，深不可测，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从缝隙深处涌出。

　　“跳下去！下面是缓坡！有活路！”小乞丐语速快如爆豆，眼神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绝对的笃定。他锁骨处的箭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褴褛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追兵的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已在身后重新逼近！碎石烟尘无法阻挡他们太久！

　　萧明宸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石缝，又看向小乞丐那双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一丝...交付生死的信任？

　　没有时间了！
　　是落入追兵手中受尽折磨而死，还是跳入这未知的黑暗赌一线生机？

　　“走！”萧明宸猛地一咬牙，反手攥紧了小乞丐冰冷的手腕！这一次，是他主动拉着小乞丐，朝着那黑暗的缝隙纵身跃下！

　　呼啸的风声瞬间灌满双耳，失重的感觉攫住心脏。下坠的黑暗中，萧明宸只感觉那只被他紧紧攥住的手，同样冰冷，同样瘦小，却传递来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

　　而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石缝的刹那，小乞丐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了萧明宸另一只空着的手中！
　　是那块断尾螭龙佩！它竟在方才的慌乱中遗落了！

　　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萧明宸在急速下坠的黑暗中猛地回头，对上小乞丐那双近在咫尺、映着上方追兵火把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他无声地动了动染血的嘴唇，风雪吞没了所有声音，但萧明宸却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

　　“活着。”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们。冰冷的石壁擦刮着身体，无尽的坠落感中，只有掌心那块残玉和另一只紧紧相握的手，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滚烫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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