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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穆修
晏衡失笑,她满眼欣赏的看着这个决绝的女子,忍不住笑道:“阿祯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你便直说,今日是替谁来传话?”
“阿衡也还是当年那个聪慧的女子,对着你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是替楚侍郎给阿衡来邀约的。”李祯看向晏衡,叹息道:“阿衡,这世上如你般幸运的女子太少。”
李祯的眼眸黑亮,目光沉静,她艳羡得看着晏衡:“我没有你好命,但我可以自己去挣一条想走的路。”
“阿祯,你有这般决绝的心性,定会做成所有想做的事。”晏衡笑着祝福她:“阿祯,你定会过的如意。”
想当年,在琼章阁做夷光殿下伴读的时候,她就欣赏李祯的性子,她也相信李祯这般敢爱敢恨,敢说敢做,能挣会抢的女子,在这世道上定会活的好的。
晏衡应了李祯的传话,去赴金玉楼的邀约。这原本就是她回上京城的目的,方才她的试探,只是想看看李祯是否还是三年前的那个铿锵女子。
她将李祯送出门,心底有些唏嘘。譬如李祯羡慕她,她当初也是十分羡慕过夷光殿下。甚至是很嫉妒夷光殿下,她自小有父亲替她疼爱筹谋,而她却只有一个恨不得亲手杀死的父亲。
可是,世事最是无常,当年徽帝膝下唯有夷光殿下时,他将夷光殿下视若珍宝,自小就把她抱在膝上上朝,更不惜为她易祖制立女储君。为巩固夷光殿下的地位亲自挑选名臣宿将作为东宫辅佐。
可如今,小皇子方才四岁,尚不知心性如何,转眼便以“祖法不可违”为由,废了新政、撤去女官职位、逐去东宫旧臣。当初徽帝数次疾病卧榻时,能代行君权监国、协理国政的女储君,转眼便成了遭朝中众臣弹劾的“僭越者”。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如今纷纷上书“女不干政,方为正统”。顺势而为,徽帝当真废除了夷光殿下的储君位。
现在,晏衡只觉得,她是幸运的。她已经有了祖父无保留的庇护与疼爱,不必再去奢求其他的感情。
上京城的晚风比宁州边塞处多了些婉转与温柔,她百无聊赖,牵了马随意走走逛逛。
大周胜了西魏,徽帝大悦,下令举国同庆,特赦宵禁三日。此时又恰好逢将要春科,各州县的学子也都来京待考,使得街巷各处十分热闹喧嚣。
时上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花灯高悬,酒肆茶楼灯火璀璨,无不彰显这是一个不眠夜。
黑夜已被灯火浸染,她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也被这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染了几分雀跃。原本她是要去金玉楼买祖父爱吃的酥蜜饼,可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在街上遇到郭珩。
“长风?”晏衡看到好友很欣喜,但是又有些不可思议,她是第一次见到郭珩如此醉醺醺的颓废模样。
郭珩,字长风,是与她自小认识的好友,当年她与郭珩两人可是上京城一双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小霸王,能一起逛遍青楼楚馆、互相帮衬着打架喝酒的过命兄弟。
可此刻,他衣襟微敞,发冠歪斜,一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竟泛着红,像是刚与人争执过,又像是,哭过。
街角酒肆的灯笼下,郭珩一身锦衣,拿着一盏酒壶摇摇晃晃地站着,满身颓气。只有身后的小厮阿福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敢上前。
郭珩见到晏衡,眼睛一亮,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可是没几步就差点被自己的袍角绊倒。还好被身后的阿福扶住了他。
“阿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好,好,你回来,我很是欢喜。是一喜事,当再浮一大白。”他踉跄着步伐:“走,阿衡,跟我喝酒去。””
“长风,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晏衡上前搀住他,她从来没有见郭珩这般颓废的模样,她有些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席面上多喝了几杯酒,又和家里那些老东西起了争执罢了。不说那些,见到阿衡你回来,就是今日最大的喜事!”
郭珩揽住晏衡的肩,就要拉她去喝酒。可他喝的太多,脚步虚浮踉跄,大半个身子沉沉地压在晏衡肩上。晏衡拉住她,可郭珩却仍固执地嘟囔着:“三年没见了,再碰面酒都不与我喝了么?走,走......”
晏衡无奈又忧心道,她扶住郭珩:“长风,你喝太多了,我送你回去。”
郭珩却嗤笑一笑,摆了摆手:“我没喝多,我见到你回来我高兴!阿衡,我能回哪去……回哪儿去,我能去哪?”他话说道后边,带着些委屈的语气。
晏衡听他带着哭腔的声音,知道他大约又是和他父亲吵架了。郭珩是世家嫡子,生母崔氏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难产而亡。斩衰未除,崔家便又送来一崔氏女联姻,至此以后,郭珩就不再与郭父亲近。
“你不愿回家,那我就带你去栖霞楼过夜吧。”晏衡道。
栖霞楼是上京城最出名的花楼,里面养的都是些清高名妓,往昔晏衡与郭恒也是那处的常客。
说起来,倒是晏衡把郭珩带成这样的。那时她方十岁,跟着祖父来上京城,便与郭珩打了一架,把郭珩打的鼻青脸肿的,可他不仅没生气没告状反倒粘着她身后。
晏衡见他讲义气,便收了他做兄弟,然后把郭珩从一个翩翩世家小公子带着一起玩儿成了个纨绔公子哥。
“我不去!”郭珩低声道,声音里是坚决的语气。他带着醉意和疲惫,说起话来有几分含糊,可是晏衡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候的坚定拒绝:“不去,阿衡,我不再去那种地方了。”
晏衡不知道郭珩为何突然这般转了性子,但也顺着他说道:“好,那就去我那儿。”
她在城西有一处闲置的宅院,平日极少去,但她一直安排了人在洒扫收拾,正好让郭珩去那边住。
晏衡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醉醺醺的郭珩扶上马去。他醉得厉害,整个人不安分地趴在马背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她牵着缰绳,正要走,郭珩却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马匹受了惊,猛地扬起前蹄。晏衡手中的缰绳脱手,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只听到马儿嘶鸣一声,便撒蹄狂奔。
她一时着急居然忘了这是她在宁州驯服的西北战马,名作惊雷,十分傲娇,除了她别人都不认。这下忽然一个一身酒味的陌生人趴在它背上,使得它一时间发了怒。
“长风!”晏衡大惊,连忙追上去,却不及马儿跑的速度。
郭珩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下来。晏衡心急如焚可是又无可奈何,惊雷已经冲进了一条窄巷,踢飞了路边的小摊,路上的行人都慌乱而逃。
“砰!”
一声闷响,连人带马狠狠撞上了一个人。晏衡冲上前去,一把拉住马缰,总算制住了惊马。她来不及松一口气,先去看郭珩,还好,他虽然狼狈,但没摔下来。
再转头看向被撞的人,那人虽只穿了一身的青布衣,但仍能看出身形修长挺拔,犹如一竿修竹。他被撞得踉跄后退,闷哼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看上去伤了小腿,可他却没呼喊,只安静的跌坐在地上。
晏衡连忙上前扶住他:“这位小郎君,惊了马误伤了你,你没事吧?”
书生缓缓抬头,一双眼眸中似含着一泓清泉,清澈又疏离。晏衡只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周遭的喧嚣刹那间消散,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清癯,原本应该是最普通的文弱书生样貌。可就因为长了一双冷泉似的双眸,浑身疏离冷淡,就显得很不一样了,只觉得这个书生哪儿都很合意,哪里都像她想象中书生该有的样子。
只一眼,晏衡就知道,她看上他了。
书生声音低哑,带着霜雪般疏离的味道:“无妨。”
可是,此刻他坐在地上,眉头紧蹙,显然是被踩得不轻。
晏衡胸口悸动,听到他的声音时酥酥麻麻的,她深深看了面前的书生一眼,然后按下这股莫名的悸动,低头看到他受伤的小腿已经渗出血迹,血迹染红了天青色的衣摆,像朵朵染血的红梅。
夜色渐深,小巷里因方才的惊马乱作一团。几个提着灯笼的妇人站在屋檐下指指点点。郭珩的小厮阿福机灵,已经借了辆马车赶来,连拖带拽地把醉醺醺的郭珩塞进车厢。
晏衡蹲下身,手指在书生腿上轻轻一按,他顿时绷紧了身子,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咬着牙没出声。
晏衡放轻了手中检查的力度。看样子应该是崴了脚骨,又被蹭的破了皮了。她有些惊讶于这个书生能忍,随即利落地抽出腰间匕首,削了两块摊子上脱落的木条,又"刺啦"一声撕下自己一截衣摆,帮他固定好伤口。
"忍着点。"她话音未落,手上已利索地绑好固定。
"我无事,不必劳烦。"他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语气冷清清的。晏衡绑好后抬头看向他,因为她直白灼热的目光,书生垂下眼眸。
“我是武虞侯府的晏衡,”她直接架起他半边身子:“今日是我的马撞伤了你,你放心,我定会负责到底,直到你养好伤。”
听到“侯府”二字,书生睫毛猛地一颤,随即又变成更深的疏离和怯懦:"我只是一个寒门书生,当不起晏世女的负责。"
“你不必推托,也不必害怕,是我的马伤了你,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晏衡轻轻笑了一下,想让自己看着柔和些,放低了声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穆修。”他低下眉眼,似乎不敢看她。
晏衡将他扶起,穆修的身形不稳,踉跄着被她半扶半抱地带上了马车。他有些抗拒这不合规矩的接触,可腿伤让他使不上劲,最终只能绷紧脊背,僵硬地坐在车厢最边缘。
晏衡看着他倔强的瘦长身形,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笑道:“你怕我?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坐近些。”
穆修缩了缩身子,有些抗拒,当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缝隙,他受伤的腿狠狠磕在车壁上,喉结滚动几下,硬是把闷哼咽了回去。
晏衡看到了,只挑了挑眉,不再触碰他。看上去他怕她?是她看上去吓人么?或许是今日相识的场景不太愉快,晏衡知道有些事情是过犹不及,特别是对着这种有脾气的书生,不能硬着去,便随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
“呕......”
刚刚颠簸了一下,郭珩把喝的酒都吐了出来,现在开始发酒疯,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爹言而无信。忽然,郭珩一把掀翻车内的矮几,茶壶哐当砸在车板上,他赤红着眼,声音哽咽:“他从来都看不起我这个儿子。”
晏衡从未见过郭珩这副模样。郭珩之前也与他爹大吵过好几次,可是就算再气急,郭珩都是是风流不羁又从容的的,可此刻的郭珩,指节攥得发白,眼底烧着醉意与恨意,像是要把这些年压着的怨气全撕开。
车帘被夜风掀起,月光冷冷地映在他脸上,照出郭珩几分近乎狰狞的痛色。晏衡安抚好了郭珩,才注意到穆修依旧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听见,安分又安静。
晏衡对这个书生更加好奇了,可被郭珩打断了。
“他们都将我当做傻子、棋子,都在骗我。”郭珩哑着嗓子重复,忽然低笑一声,快要哭出声来:“阿衡,你说……这世上,是不是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
晏衡心头一颤,下意识伸手去扶他摇晃的身子,却被郭珩反手扣住手腕。他掌心滚烫,可声音却轻得像在自嘲:“连你也要拦着我发疯么?”
“拦你做什么?长风,你哪次打架我不陪你的。”晏衡按下郭珩,看着他的哀伤的眼眸说:“你何时变得这么颓废,想要什么就去抢啊,喝酒和哭闹有什么用?”
郭珩渐渐安静下来,或者说是发完了酒疯,困了睡了。
很快,到了城西的宅院。晏衡让人请了医师替穆修检查,医师看了看晏衡处理的伤口,点头赞道:“固定得极好,不必重新处理。”随即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仔细叮嘱:"虽未骨折,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需静养,不可劳累。"
晏衡颔首:"既如此,穆修你便在我这宅子里养伤,待痊愈后再回吧。"
穆修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晏世女的好意穆修心领了,伤口既已经处理好了,应该无碍,世女也不必挂怀,我自行回去就好。"
晏衡听到他的拒绝,心里是有些不高兴。
“你这般抗拒,是怕我?”晏衡靠近穆修,挨着他的脸眯眼看他。穆修浑身僵住了好一会,然后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不敢。”
这般抗拒,倒也是无趣,她从来不是个强取豪夺的人。她虽然喜欢他这般皮相的书生,但也不想强留人,只能问道:“你住在何处?”
“白衣巷。”
晏衡听说过那处,白衣巷挨着国子学,是个老旧的学舍,专门给学子们租赁的,租金低廉,许多外地赶考的学子都会在此处租赁。
"你的腿伤不便行走,白衣巷又拥挤嘈杂,如何静养?"晏衡皱眉问。
"陋室虽简,却也清净。"他抬眸,清澈的眼底透着一股固执,但目光淡淡,语气坚定。
说话间,他已撑着桌沿起身,拐杖点地,一步一顿地往外走,背影瘦削却倔强。晏衡见他这般固执,倒是有趣,便亲自驾车送他。既然不能留下人,就去认个路,下次好去找他。
白衣巷比想象中更拥挤。马车停在巷口就再难前进。两侧歪斜的屋舍几乎要贴在一起,马车进不去。
"就送到这里吧,晏世女留步。"
晏衡跳下马车,大步走到车辕旁,直接伸手去扶他。
穆修往后一缩,手指搭上车辕,语气温和却坚定:“不必劳烦,我扶着车辕也可下车。”
可她哪容他拒绝?
晏衡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穆修一怔,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这是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他刚想开口,却见晏衡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穆修,你若是再推辞,我就直接把你抱下去了。”
穆修呼吸顿了一顿,似乎有些慌乱,终于妥协,低声道:“有劳晏世女了。”
她这才满意,稳稳扶着他下了马车。他的手掌修长,骨节分明,整个人看上去是冷冷的,可他的手掌比她想象中温暖。她忽然觉得,要不然直接把他绑到侯府里养起来,也好。
可她很快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她清醒的在心中唾骂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不允许,不可以!如果她这样做了,和温韫有何不同!
这一个念头,就像一盆冷水一般浇灭了她此刻的悸动。她也没有心思于穆修周旋了,将人送回屋子,留下一袋银钱就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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