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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
马车行至皇城脚下,缓缓停驻在御道,叶清妤和叶夫人相继下了马车,残阳余晖将皇城墙根的青石染成琥珀色,宫墙巍峨,高不可攀,九重飞檐斗拱次第攀向天际,尽显天家威严。
各府的家主女眷也差不多到了,彼此之间相熟的小声攀谈着,或是低眉敛目地行走,唯恐惊了这九重宫阙。
叶清妤就不一样了,这宫门她不知进了多少次,她本身的性子,也是百无禁忌,无法无天。
此刻走在皇城御道之上,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散步,毫无敬畏之心。
她拉着北定王妃的手,二人往宫内走去,完全忘了身后的二房母女。
“阿妤,你爹今日未时得陛下召见未归,应会与圣上一同入席,我们先行入麟德殿。”北定王妃道。
“听闻太后姑母感了风寒,等宴席结束,我想去看看。”叶清妤目露担忧。
“嗯。是该去的,你今夜不若宿在宫中,明日再回府也不迟。”
北定王妃提议。
“好。”
叶清妤自新朝建立之初时常入宫,与太后相伴,她这位姑母寡居多年,并非皇帝生母,无亲生子嗣,从小待她如亲女一般宠爱,是以叶清妤与永寿宫走得极近,在宫中更是横行无忌,亦无人敢多置喙。
说起来,她也是因此与谢旻相识。
麟德殿便是本朝时常设宴之处。
本朝民风开放,倒也没有什么设宴分席的规定。
走过垂挂绛纱宫灯的朱漆廊道,北定王妃一眼便看到了谢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清妤,旋即含着笑意,招呼着身后的叶岚霏二人一同离开。
少年立于东侧白玉阶上,流云纹玉冠束发,月白暗纹锦袍被灯火浸出暖色,半融的暖光染上唇畔,他眼中似星辰流转,温雅地笑望她。
好看得有些过了头。
她心一乱,险些又被美色蛊惑。
余光却注意到叶岚霏走时投来目光里的怪异。
叶清妤下意识想起了她方才看的话本。
……这两人莫不是真有什么牵扯。
叶清妤一向有话说话,从不闷在心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截了当开口道:“谢旻,你觉得我堂妹怎么样?”
谢旻:“?”
“怎么得不说话?我平日里欺负她,你是不是觉得她柔弱可怜我嚣张跋扈?”
叶清妤怀疑地眯了眯眼,仔细观察谢旻的神色。
谢旻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怎么可能,你不欺负人的时候,不也很嚣张?”
叶清妤:“……”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含笑凑近叶清妤,在她耳边轻声揶揄道:“阿妤,你在担心什么呢?”
“重点是她,不是我!”
“她?”谢旻一本正经表明立场,“哦,不知道,不关心。”
暖融的光映在她眼底,叶清妤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是非得刨根问底的人,只是有些事,必须弄清楚。
她想亲眼看看,那书中的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
“罢了罢了,”叶清妤故作不在意般地挥了挥手,“哼!反正你要是敢背叛我——”
“你绝对不会放过我。”谢旻顺口接道。
叶清妤:……别抢我词。
叶清妤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倘若是真的,她不会明知故犯。
朱甍碧瓦下,九重宫阙流光溢彩,鎏金蟠龙柱映着烛火,华灯万盏如星河倾泻。
叶清妤和谢旻入席的时候,多数人都到了,皇帝和北定王还没到,席间热闹非凡,达官贵人各自交好。
叶清妤一家的位置距上首近,有不少人前来道贺:“恭喜王妃,王爷深得圣眷,郡主不日与皇室结亲,您可真是福泽深厚!”
说话的是平远候夫人,平日待人和善,与各府关系都不错。
引得众人纷纷附和:“是啊,大皇子今非昔比,与郡主天作之合。”
“真令人羡慕呢。”
北定王妃眉眼不动如山,仿佛荣辱不惊。
但只有叶清妤知道:她娘内心其实已经飞起来了……
她清楚阿娘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但想来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省得外人说他们定北王府得意忘形。
女眷这边欢声笑语,郎君们则相互寒喧或是论着政事,直至内侍高呼:“陛下驾到——北定王到——”
现场骤然静了下来,止了声响。
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圣躬万福——”
“平身。”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如寒潭深处玉石相击。
叶清妤能明显感觉到众人落座以后气氛较以往紧张了,连空气都凝重了不少。
今上名谢玄,本朝开国皇帝,是乱世枭雄,一位明君,却并非仁德的君王。
当年建国之初,陛下以雷霆手段血洗前朝几大世家,萦绕于皇城上空的血红杀气久久不散。
陛下十六岁时,与大皇子生母陈氏联姻,可没多久陈氏就背叛了谢氏,与前朝废帝狼狈为奸,甚至勾结北戎,里应外合几乎害死了谢氏全族。
若非陈氏背叛之时大皇子已经出生,或许皇帝根本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大约是血海深仇,理智上知道与大皇子没关系,可情感上终究接受不了。
不刻意针对,只能不管不问。
谢玄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陈氏全族,陈妃为家族求情,被打入冷宫。
八年征战,八年为帝,今岁三十二。
人人皆道陛下天纵英才,却生性凉薄。
谁也不知道在这位面前多嘴一句会发生什么。
叶清妤好奇,悄悄抬眼往上瞥。
玄色衮服上十二章纹在烛火间明灭如同流粼,冕旒垂落,十二串青玉珠在鼻梁投下阴影。
还未再看,她爹——北定王扯了扯她的衣袖,顺带瞪了她一眼。
叶清妤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她只不过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呢。
丝竹之声起时,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气氛也渐活跃了起来,只是还有几分拘谨。
叶清妤拨弄着面前的错金螭纹。唉,圣颜没窥着,这宫宴实在是无趣又令人不自在。
有不少官员上前给她爹敬酒庆功。
北定王手握二十万大军,封无可封,此次又北戎大捷,不少臣子暗暗揣度,恐有功高震主之嫌。
可陛下赏赐颇丰,未表忌惮之意,可谓简在帝心。
能在官场上混的,谁不是个人精。
百无聊赖间叶清妤听到有臣子上前:“此次北戎一线大捷,伏睹圣明独断,实乃千秋之幸。”
“不知北戎战俘当如何处理?”问这话的人是兵部尚书陈连。
帝王手中的酒杯一顿。
不少人窃窃私语:“北戎作乱多端,自当处决。”
“可两军交战不杀战俘方显仁德。”
“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仁德?别忘了十六年前的谢氏……”身边人赶紧扯住他的衣袖,止了他的话。
“嘘,别说了,小心犯了忌讳。”
“北戎可不讲仁德。”那人暗暗接道。
众人耳语交接间,北定王出席,向上拱拳致礼,正欲开口,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上首之人语气平淡:“杀无赦。”
啧,叶清妤内心轻叹,这位陛下果然心狠手辣。
荣御史坐不住了,颤颤巍巍地开口进谏:“陛下,俘虏中有老幼妇孺,无辜之人,不该受此牵连啊!”
“荣大人此言差矣,前朝之时,北戎在中原北境烧杀抢掠,老幼妇孺皆受其害,哀鸿遍野。无辜否?”右散骑常侍驳道。
“北定王殿下,您如何看?”
众人决定将问题抛给这位圣眷正浓的宴会主角。
叶无凛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陛下,臣以为……”
“叶爱卿,慈不掌兵。”
叶无凛:“……”
“朕意已绝,尔等不必再言。”
叶无凛转头望向谢旻,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回了席间,良久,他低声叹道:“十六年前的那场战役,终究埋下了大患啊……”
一段插曲过后,众人心思各异,表面上仍是一片和乐欢语。
歌舞升平,众人酒酣耳热。
叶清妤则是一手撑额,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杯中的桃花酿,琉璃光影融入酒中,晕出一片华彩。
身侧的宫女手持壶盏,往杯中倒酒,下一刻,酒盏被不慎打翻,飞溅的水渍顺着衣袖流至裙裾。
叶清妤微微侧首,来了兴致。
依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接下来该……
那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下:“郡主恕罪,奴婢愿将功补过,服侍您去换衣裳。”
话本诚不欺人也,果然,这味才对嘛。
叶清妤温婉的眉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但她懒得去,正欲拒绝,一旁的叶岚霏见此,挥退了侍女,她开口:“姐姐,我陪你去吧。”
叶清妤挑了挑眉,叶岚霏来凑什么热闹?
北定王妃在应付各路官家夫人,谈笑声萦耳不绝。
“行吧。”她同意了。
她想知道,叶岚霏在整什么幺蛾子。
正好宴会无聊,歌舞结束,没什么可瞧的,她可以离席去永寿宫看望姑母。
叶清妤往殿外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叶岚霏往谢旻的方向看了一眼。
行过垂曳琉璃宫灯的九曲回廊,是开阔的双月潭,此时正值秋季,依稀可见岸边红枫籁簌飘落。
惊了水中映月,搅碎一片冷光。
双月潭之所以名双月,在于其形。
平静开阔的水面上,潭水中央一条小桥直达中心亭,潭水对半而分如粼粼双月。
夜色下恍若神秘幽境,美丽不可方物。
其桥身几乎与水面齐平,恍若一片墨色长笺浮于沧浪之上,两侧护以简素红木矮栏。
时人夜宴的赏景之地。
穿过中心小亭,再沿“长笺”直达对岸,右侧树木掩映下罗列的古朴华贵厢房是达官贵人更衣休憩之所。
叶清妤走在前面,踏上水面长桥,叶岚霏紧随其后。
“姐姐,此处不愧为夜景佳地,只是这平桥红栏低平,您过时可得小心了。”
叶岚霏靠近她,诚恳道。
月光下,她的面容半明半暗。
叶清妤轻笑一声:“放心。我若掉下去了,一定也拉你下水。”语气中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
叶岚霏迈步上前时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伸出双手,贴近叶清妤后背陡然发力。
然而叶清妤早有防备,她不会泅水,是以在这水潭环绕的环境下更是小心谨慎,毕竟幼年之时落水的经历可不是白来的。
她侧身用左肘格挡,桥面湿滑,两人踉跄半步,叶岚霏推空的力道撞在低矮红栏处。
叶清妤则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顺带将她甩下了水。
她觉得好笑,自己自幼习武,叶清霏那点力气,妄图推她下水,不自量力。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
而叶岚霏几乎在滑落的瞬间伸手抓向叶清妤腰间金色丝绦。
当啷一声,缠金铃应声而落,滚落在红木桥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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