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周一清晨的闹钟响起时，宋晓瞪着天花板看了整整一分钟。

　　他多么希望周五下午那场荒诞的遭遇只是一场梦——沈墨突如其来的靠近，那句要命的“笨”，还有酸奶瓶落地时溅起的白色污渍。可当他翻身下床，在书包最里层的夹缝中摸到那支冰凉的暗银色笔身时，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笔还在。一切都不是梦。

　　“晓啊，你怎么一副被鬼追的表情？”陈砚叼着牙刷从卫生间探出头。

　　宋晓迅速把笔塞回书包：“……做噩梦了。”

　　他需要处理掉这支笔，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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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间时分，宋晓溜进教学楼后方的垃圾处理站。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只有几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散发着不愉快的气味。

　　他从书包里掏出用三层塑料袋包好的笔，深吸一口气，用力朝水泥地砸去。

　　预想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笔身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然后完好无损地滚了几圈，停在墙角。

　　宋晓捡起来仔细检查——暗银色的笔身连划痕都没有，那些诡异的符文在阴影中仿佛泛着微光。

　　他不信邪。这次他找来一块砖头，把笔放在地上，双手高举砖头狠狠砸下。

　　“咔嚓——”

　　砖头裂成两半。笔依然静静地躺在地上，连笔尖都没有歪。

　　冷汗顺着宋晓的脊背流下来。他颤抖着手捡起笔，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垃圾处理站角落那个生锈的铁皮焚烧桶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那是美术课烧木炭条用的——点燃了几张废纸扔进桶里。火焰很快窜起来，橙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桶壁。

　　宋晓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三秒，一咬牙，把它扔进了火焰中。

　　火焰瞬间蹿高了一截，发出噼啪的爆响。他等了五分钟，用一根树枝拨开灰烬——那支笔静静地躺在桶底，暗银色的笔身在火光映照下，甚至比之前更亮了。

　　“操……”宋晓低声骂了一句。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宋晓绝望地把笔揣回口袋，匆匆跑回教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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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宋晓坐在靠窗的位置，魂不守舍地盯着黑板上的公式。

　　“宋晓。”同桌陈砚用笔帽戳了戳他，压低声音，“沈墨……是不是在看你？”

　　宋晓浑身一僵，缓慢地转过头。

　　斜后方两排的位置，沈墨确实在看他。不是偷偷摸摸的瞥视，是直白的、专注的凝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宋晓看不懂的情绪——太过炽热，太过直接，看得宋晓头皮发麻。

　　他迅速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盯你半节课了。”陈砚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从周五开始就不对劲。”

　　“没怎么。”宋晓干巴巴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缘。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还粘在自己背上，像实质的触手。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数学老师平板的讲课声，但宋晓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充满了轰鸣。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宋晓抓起书包就要往外冲。

　　“宋晓。”沈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完了。宋晓僵在座位旁，看着沈墨几步走到他面前。周围的同学都放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好奇地往这边看。

　　“一起走？”沈墨问，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我……我要去画室。”宋晓找了个借口。

　　“画室在艺术楼，我正好要去那边交材料。”沈墨面不改色地说，“顺路。”

　　这理由无懈可击。宋晓看着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上人很多，沈墨很自然地走在靠外侧的位置，用身体隔开了拥挤的人流。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宋晓心里一颤——太体贴了，体贴得不像是沈墨会做的事。

　　不，现在这个沈墨，本来就不是正常的沈墨。

　　“你中午吃的什么？”沈墨突然问。

　　“……食堂的套餐。”

　　“番茄炒蛋那个？”沈墨侧头看他，“你上次说那个太甜，不喜欢。”

　　宋晓愣住了。他确实跟陈砚抱怨过食堂的番茄炒蛋甜得发腻，但那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而且沈墨当时根本不在场。

　　“你……怎么知道？”

　　“听人说的。”沈墨含糊地带过，然后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明天降温，记得加衣服。”

　　说话间已经走到艺术楼楼下。宋晓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沈墨点头，“明天见。”

　　他说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在宋晓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太深，像要把宋晓的样子刻进瞳孔里。

　　宋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匆匆说了句“明天见”就转身跑进了楼里。

　　直到跑上二楼，他才敢回头从窗户往下看——沈墨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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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天，宋晓的生活彻底脱离了轨道。

　　周二早晨，他刚进教室就发现自己的桌洞里多了一盒热豆浆和两个包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记得吃早饭。”字迹锋利工整，是沈墨的字。

　　课间他去小卖部，刚拿起一瓶可乐，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把可乐换成了一瓶温热的牛奶：“少喝冰的。”沈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付完钱就离开了，留下宋晓对着手里的牛奶发呆。

　　最要命的是周三下午。

　　宋晓本来在操场边看陈砚打篮球，突然一个球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抬头就看见沈墨站在场边。

　　“谢了。”沈墨接过球，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背。

　　宋晓触电般缩回手。

　　沈墨看着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开怀的笑，眼睛弯起来，露出一点点牙齿。

　　“你耳朵红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周围几个打球的同学都看了过来。宋晓的脸瞬间烧起来，转身就走。

　　“等等。”沈墨拉住他的手腕，力道很轻但不容挣脱，“晚上一起吃饭？”

　　“……我有事。”宋晓试图抽手。

　　“什么事？”

　　“画画！”

　　“画到几点？”

　　“关你什么事！”

　　“那我等你。”沈墨松开手，语气平静得可怕，“画室楼下等。”

　　宋晓逃也似的跑开了。他躲进画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窗外天色渐暗，雨开始下了。宋晓想起沈墨那句“我等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晚上七点，雨势渐大。宋晓收拾好东西下楼，远远就看见沈墨站在教学楼门口。

　　他没打伞，就那样站在屋檐下，白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你疯了？下这么大雨！”宋晓冲过去。

　　“说了等你。”沈墨看着他，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额前，“走吧。”

　　“你没带伞？”

　　“带了。”沈墨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伞撑开，“走吧。”

　　伞很小，两人必须靠得很近。宋晓能闻到沈墨身上被雨水浸湿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

　　“下次别等了。”宋晓小声说。

　　“为什么？”

　　“……我会不自在。”

　　沈墨沉默了几秒：“那要怎么做，你才会自在？”

　　宋晓愣住了。他没想到沈墨会这么问。

　　“就像以前那样。”他说，“别特意找我，别送东西，别……这样。”

　　“怎样？”

　　“就是……这样。”宋晓说不下去了。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沈墨收起伞，转身看他：“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到以前那样呢？”

　　雨声很大，但他的声音很清晰。

　　宋晓的心脏重重一跳。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沈墨看着他，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因为我发现，比起远远看着你，我更想站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雨幕，也劈开了宋晓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用现在回答。”沈墨说，“我会等你。等你想明白，或者等笔失效。”

　　他说完，把伞塞进宋晓手里：“拿着吧，明天还我。”

　　然后转身走进雨里，没再回头。

　　宋晓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还带着体温的伞柄，看着沈墨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里。

　　雨越下越大。

　　而他心里的雨，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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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宿舍，陈砚正躺在床上玩游戏。看见宋晓进来，他放下手机：“怎么样？沈墨真在楼下等你？”

　　“你怎么知道？”

　　“论坛都传遍了啊。”陈砚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有人拍了照片，说你们撑一把伞回宿舍，亲密得很。”

　　照片拍得很糊，但能看出是沈墨和他，挤在一把小黑伞下，肩膀挨着肩膀。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了：

　　“我靠，实锤了？”

　　“沈墨居然会等人？还下这么大雨？”

　　“宋晓可以啊，把高岭之花拿下了。”

　　宋晓把手机扔回去：“无聊。”

　　“怎么无聊了？”陈砚凑过来，“说真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陈砚看着他，难得正经起来：“晓啊，沈墨这个人吧，虽然平时冷了点，但人品是没问题的。如果他真喜欢你……”

　　“那是笔的影响。”宋晓打断他。

　　“你怎么知道？”

　　宋晓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告诉陈砚，有一支诡异的笔，能让人在三天内爱上别人吧？

　　“反正……不可能是真的。”他低声说。

　　“为什么不可能？”陈砚反问，“就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宋晓愣住了。

　　“你画画那么好，性格也好，长得也不差。”陈砚拍拍他的肩，“别老觉得自己不行。沈墨看上你，说明他有眼光。”

　　宋晓没说话。他爬上床，从书包里摸出那支笔。

　　笔身冰凉，符文在台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用这支笔画了沈墨，沈墨就变了。

　　可沈墨刚才说的话，那些眼神，那些等待……真的只是因为笔吗？

　　还是说，笔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说出了本来就想说的话？

　　宋晓不知道。他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

　　窗外雨声渐小，夜色深沉。

　　他把笔塞回书包最底层，关掉台灯，躺进被子里。

　　明天沈墨就会来要回他的伞。

　　而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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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宿舍楼对面的男生寝室里，沈墨站在窗前，看着宋晓宿舍的方向。

　　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是宋晓的速写，画的是篮球场上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晓画了这张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张画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里。

　　沈墨看着那张画，眼神复杂。

　　笔确实放大了某些东西。

　　但放大的前提，是那些东西本来就存在。

　　就像这张画，如果不是早就注意到宋晓，他又怎么会发现，宋晓在偷偷画他？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亮了他嘴角一抹苦涩的笑。

　　三天。

　　只剩下三天。

　　三天后，笔失效，一切回到原点。

　　而他，必须在这三天里，让宋晓相信——

　　有些感情，不是魔法，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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