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枫逅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着夏末最后一点慵懒的热意。江熠捏着刚发下来的数学练习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边角，心里却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砰砰直跳。按江熠的平时习惯来说，该收起假期的散漫，好好进入新的学习状态了。可江熠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从随着陈赫言一起进班开始，他的目光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总也落不到该在的书上，就好像是一个新生，探寻着新的学校新的生活。
　　先是瞟了几眼窗外叽喳作响的麻雀，又看眼前排同学新买的黑色笔袋，甚至连讲台上老师用的白色粉笔盒，都被他数清了里面还剩多少支粉笔。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蒙着层新鲜感，明明昨天已经熟悉过的教室，此刻却陌生得像第一次踏进来。
　　直到那道视线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落在旁边那个修长的身影上时，才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是陈赫言。江熠的心跳突的漏了一拍，他下意识想收回自己那炽热的目光，可眼睛却像被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就那么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在了那个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因为不好意思直直看着他，江熠用余光只撇到了陈赫言的手，那是一双生的极其好看的手，手指白皙细嫩，骨节分明，血管在皮下格外明显，江熠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他可是天生的手控，见到每一个人之前都会先看看他的手，可在见到陈赫言的手之前，他除了对自己的时候满意一点点，还没有看到比陈赫言的手更好看的了。
　　他今天穿的是学校的校服，阳光透过窗户从他耳后掠过，能看到细软光滑的发梢上泛着浅金色的光泽。坐姿笔挺，写字时手腕轻轻转动，便能留下一行流畅而优美的字迹。
　　“陈赫言的确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想的江熠自己都愣了一下，刚退去红晕的脸颊又开始悄悄泛起热意。他忽然微微侧过脸，江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想移开视线，却偏偏在那一秒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生的笑意。明明只是随意一瞥，江熠却莫名读出了几分怜爱的意味，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轻轻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的眼神一下子就软化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想挣开，却又十分贪恋那份莫名的暖意，竟然就这么定住了。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江熠才猛然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盯着练习册上模糊的字迹，心脏却还在疯狂地跳动。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他没看见，陈赫言的嘴角悄悄地上扬了几分。
　　他忍不住又抬眼，这一次，目光又落在了他的精致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线条利落而又分明，从眉骨至鼻尖的弧度，好似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在光线下格外突出。
　　原来真的有人，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像块磁石一样，牢牢吸住别人的目光。江熠咬着笔杆，看着陈赫言，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散。
　　直至老师喊上课，江熠才从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里面缓过来。他莫名的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懊恼，但又迅速消退了。
　　苏老师甜美清脆的嗓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听得江熠皱了下眉头，总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老师的脸也像一块模糊的画影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苏老师很久以前他就认识了，只是现在忘记了。因为这个想法江熠为什么从心底伸出了一股寒意。
　　下课铃响了，江熠因昨晚一夜未眠，而有些困倦，一下课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陈赫言静静地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偷偷地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照在江熠身上的光线。江熠这觉睡的似乎很沉，还一直在摇头，额脚泛出丝丝冷汗，嘴里用只有他和陈赫言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唤着：阿言哥，阿言哥，我是不是没家了……陈赫言看着他，心如刀绞，他知道江熠肯定还没有放下，可他没有想到，江熠的阴影有这么深。是啊，怎么会没有想到呢？那可是江熠生活了六年的家呀，那可是江熠生活中最亲的亲人啊，怎么会说忘就忘掉呢？他早该想到的呀——那场大火，吞灭了江熠的家，吞灭了江熠的亲人，也吞灭了江熠的天真浪漫……
　　这场噩梦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上课铃响了，江熠还没有从噩梦中苏醒。陈赫言轻轻的唤了江熠，摸了摸他那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江熠不愧是附中的校草，生的一张极好看的脸，白皙的脸蛋两旁泛起丝丝红晕，显得他清冷又孤傲，鼻梁陪衬着一双杏眼，既不突兀又十分好看。尤其是那双眸子，令人心生艳羡，睫毛纤长卷翘，瞳孔澄澈似琉璃，眼白洁净似瓷。又看他那眼窝深邃、眼尾泛红、眼下卧蚕饱满、眼角有浅浅细纹，更完美的是他那一滴小巧而又精致的泪痣使人很想上去抚摸一下，令人怜惜。
　　陈赫言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江熠柔软细腻的头发，刚不巧江熠醒了，他有些警惕的看向陈赫言，他那低沉而又富有磁性诱惑的嗓音警告陈赫言：“别动我。”简短的三个字，给人一种强烈的距离感，仅是三个字就让人有些害怕。陈赫言迅速收回手，好像在他这个动作之后，江熠才从恍惚中惊醒，他好像被吓到了，看他那个眼神，好像不知道是陈赫言。他的脸又迅速红了，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陈赫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极具魅惑，他挑挑眉，与期带着点笑意：“如果不是我，你才会那么说吗？”江熠本来只稍微红的脸颊，就因他这一句话，刷的一下就红了，陈赫言什么也没有说，他只轻轻笑了一下说：“上课了，好好学习，你这两天没精打采的。”这一句话，挠得江熠心波荡漾，内心的小鹿砰砰乱撞，心弦好像被人挑拨了一般，久久回响。
　　他迅速整理好精神，不想让陈赫言看出他的心事，可他还是太年轻了，忘记了，陈赫言有多了解他，仅仅是一个眼神，陈赫言就知道了一切，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这节课他精神好多了，有可能是因为陈赫言，也有可能是因为睡了一觉。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在玻璃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影子，江熠的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半天没落下一个字。这一天的课程像被按了慢放键，老师讲的公式、同学间的讨论，都隔着一层模糊的屏障，他一半心思跟着课堂节奏走，另一半却总不由自主飘回昨天傍晚——陈赫言背着书包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衣摆被风掀起的弧度，还有两人擦肩而过时，对方那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声。
　　他不是没深思熟虑过。无数个课间，他把课本翻来覆去，指尖在页脚处捏出褶皱，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他们曾经很小的时候，一起阅读有趣的画本，一起看幼稚的电视……那些时光亮得像夏日午后的阳光，可现在却像隔了一层起毛的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温度和表面。他很想再往前一步，很想扯住陈赫言的袖子，问一句“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可话到嘴边，又被莫名的犹豫咽了回去——他们之间横亘的那些沉默、那些刻意避开的眼神，真的能轻易复合吗？他们还回得去吗？
　　这个问题像一团缠绕的棉线，在他心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等他回过神时，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了，课桌上的阳光也斜斜地移到了墙根。下课铃尖锐地响起，江熠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见陈赫言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合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人动作干净利落，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入走廊里熙攘的人群。
　　江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是有什么东西推着他，让他冲破了那层犹豫的枷锁。“陈赫言，”他开口叫住对方，“聊聊？”尽管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大多数同学甚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在这所学校里，他向来是沉默的那一个，课堂上从不主动发言，课间也只坐在座位上看书，别说跟人搭话，就连别人主动打招呼，他也只是点头回应，有很多人甚至没听过他说话，从未像这样，主动叫住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原本收拾东西的同学停下了动作，喝水的人忘了拧瓶盖水都倒在身上了都没反应，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投向江熠和陈赫言。那些目光里带着震惊，带着好奇，还有几分探究——谁都好奇于这个转校生到底何德何能让江大校草开金口，如今江熠主动开口，无疑是打破了之前江熠很久之前在上课的时候有一道题全班都不会，老师认为江熠是在存在感太低，自作主张让江熠极不情愿的开了一分多钟的口的记录。好了，无疑，全校的论坛又必定是一阵“腥风血雨”。江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来，他十分后悔。
　　陈赫言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他缓缓转过身，嘴角竟然微微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那笑意不像刻意装出来的，倒像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刻，带着几分了然，以及几分温和。他的目光落在江熠身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江熠被他看得有些窘迫，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都微微泛了白。他感觉自己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刚才那一声呼唤上，现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半，连眼神都不敢与陈赫言对视，只能盯着对方书包上挂着的小挂件，那个小挂件很可爱，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那是他五岁那年江家与陈家家族旅行的时候他偷偷买来送给陈赫言的，他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
　　陈赫言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凑近了一些。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却用口型一字一句地对着江熠说：“我在校门口右侧等你。”
　　“校门口右侧”——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在江熠的脑子里。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放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校门口右侧的尽头是江熠所在的别墅区，他从未透露过半分，新闻媒体也从未报道过此事。可陈赫言竟然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更何况他们都失联了十年了，他怎么会知道？！
　　江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理由：有可能是陈赫言家也在那附近？有可能只是随口猜的？毕竟校门口右侧是学生回家的常用路线，猜中也不奇怪……他拼命给自己找着借口，唯独不敢往那个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方向想——陈赫言是不是特意留意过他的去向？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住在哪？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指尖泛着冷意——其实他心里是希望的，希望陈赫言记得他的一切，希望陈赫言还像以前一样在意他；可同时，他又害怕这份“记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害怕捅破这层窗户纸后，连现在这点微弱的联系都会消失。
　　他明明不是这样柔弱的人。在与其他商人谈判时，就算他的年龄再小，被其他商人质疑，他也不会慌半分；在做课题报告时，就算遇到老师质疑，他也能条理清晰地反驳，从不犹豫……可偏偏在陈赫言这里，他像个总学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犹豫，连最简单的“我想你”都不敢说出口。
　　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少了，陈赫言对着他又温和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从容走出了教室。江熠瘫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心里的纠结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窗外的秋风又起，梧桐叶落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他，也像是在叹息着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心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