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过载

　　夏星眠的脚踝肿得像只发面馒头。舞蹈系主任看着她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脚，叹了口气把请假条推过来：“至少静养一周，别想着硬撑。”

　　“可是下周有民间舞考核……”夏星眠咬着唇，指尖把请假条的边缘捏出褶皱。她的奖学金评定就看这学期的综合成绩，错过考核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身体重要还是成绩重要？”主任敲了敲桌面，“我跟你导师打过招呼了，考核可以延后，但你要是敢偷偷练舞，我直接给你记零分。”

　　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夏星眠扶着墙慢慢走，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沉甸甸的。她从南方小城考来星澜美院，学费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全凭奖学金和周末在舞蹈工作室代课的收入。这一周不能练舞，意味着不仅考核要延后，连代课的工资也要泡汤。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工作室老板发来的消息：“小夏，这周末的课我让别人替了，你安心养伤。”

　　夏星眠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好的，谢谢王姐”。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清冷嗓音自身后响起，夏星眠猛地回头，看见沈知意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她背着一个半旧的画板包，手里拿着几支不同型号的刻刀，大概是刚从器材室回来。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石膏渍。

　　“沈学姐？”夏星眠慌忙直起身，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窘迫，“我没事，就是……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没好？”

　　“有点肿，主任让我静养一周。”夏星眠扯出个没什么底气的笑，“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沈知意没接话，只是走到她面前，弯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稳了。”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

　　夏星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知意轻轻打横抱起。她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衣领，鼻尖瞬间撞上沈知意颈间的气息——是淡淡的松节油混着洗衣液的味道，干净得像雨后的美术馆。

　　“学、学姐！我自己可以走！”夏星眠的脸“唰”地红透了，挣扎着想下来，却被沈知意抱得更稳了些。

　　“乱动会更肿。”沈知意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胸腔震动的微麻感，“你住哪栋宿舍？”

　　“西、西区三号楼……”夏星眠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盯着沈知意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不敢再乱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的力量，不算特别粗壮，却稳得惊人，大概是常年捏刻刀练出来的。

　　沈知意抱着她往楼梯口走，步伐平稳得像在平地上行走。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有人认出了沈知意，忍不住窃窃私语。夏星眠把脸埋得更低，耳朵烫得能煎鸡蛋，却又莫名觉得这样被抱着很安心——至少不用再强撑着走路了。

　　“你经常这样？”沈知意忽然开口。

　　“啊？”夏星眠没反应过来。

　　“把疼藏起来。”沈知意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昨天在画室，你明明疼得发抖，还说没事。”

　　夏星眠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被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学姐看得一清二楚。“习惯了嘛，”她挠了挠头，试图用玩笑掩饰，“小时候练舞扭伤脚踝，我妈总说‘忍着忍着就不疼了’，后来发现还真有点用。”

　　沈知意没说话，抱着她走出教学楼，穿过种满梧桐的林荫道。秋日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夏星眠偷偷抬眼，看见沈知意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得像透明的，心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原来冰山也会有这么柔和的一面。

　　到了宿舍楼下，沈知意把她放在宿管阿姨的椅子上，从画板包里翻出个小小的帆布包递给她：“这个，对消肿有用。”

　　帆布包里装着一袋晒干的艾草和一张手写的便签，字迹清隽有力：“用热水煮十分钟，放温后泡脚，每天两次。”

　　“这是……”夏星眠捏着那袋带着草木清香的艾草，心里暖烘烘的。

　　“上次给你处理伤口时，看你脚踝是韧带拉伤，”沈知意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篮球场，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以前做雕塑站太久，也经常扭伤，用这个很有效。”

　　夏星眠突然想起传闻里沈知意的作息——为了赶作品，经常在画室待上两三天不出来。原来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成就背后，也藏着这样的辛苦。

　　“学姐，太谢谢你了。”她认真地看着沈知意，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这袋艾草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沈知意摆了摆手，弯腰拿起自己的东西，“好好养伤，别硬撑。”

　　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夏星眠叫住：“学姐！”

　　沈知意回头看她。

　　“那个……”夏星眠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鼓足勇气说，“等我好了，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谢谢你的药和艾草。”

　　沈知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权衡。阳光落在她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又泛起了细碎的涟漪。

　　“再说吧。”她丢下三个字，转身走进了梧桐树荫里。

　　夏星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抱着帆布包慢慢上楼。宿舍里空无一人，室友们都去上课了。她把艾草倒进盆里，用热水冲泡，氤氲的热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弥漫开来。把脚放进温水里的瞬间，舒服得差点哼出声，连带着心里的委屈也淡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夏星眠乖乖待在宿舍养伤。白天看专业书，晚上就翻出手机里的舞蹈视频反复研究。周三傍晚，她正对着镜子比划一个傣族舞的手部动作，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猫叫。

　　探头一看，发现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蹲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知意穿着黑色连帽衫，正低头给一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喂食。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猫粮递到猫嘴边，眼神是夏星眠从未见过的柔和，连带着嘴角都微微弯着。

　　那只流浪猫夏星眠认识，叫“橘子”，是附近几栋楼的学生一起喂大的。她没想到，像沈知意这样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居然会偷偷给流浪猫喂食。

　　橘子似乎很信任沈知意，吃完猫粮就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沈知意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动作生涩又温柔。

　　夏星眠看得入了神，直到沈知意站起身准备离开，才慌忙缩回脑袋，心脏砰砰直跳。原来冰山融化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周五下午，夏星眠觉得脚踝好得差不多了，忍不住想去排练厅看看。刚走到排练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钢琴声。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发现沈知意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速写本，正低头画着什么。

　　排练厅里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练基本功，钢琴声是从角落里的蓝牙音箱里传来的。夏星眠放轻脚步走进去，在沈知意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看见沈知意的速写本上，画的全是跳舞的人。有压腿的、跳跃的、旋转的，线条流畅又精准，寥寥几笔就抓住了最生动的瞬间。而最后一页，画的是一个正在跳现代舞的女孩，身体呈一个极具张力的弧度，发丝在空中飞扬——那是夏星眠上周在公开课上跳的片段。

　　和其他画作不同，这一页的线条格外柔软，连裙摆的褶皱都带着流动的韵律，仿佛能透过画纸听见舞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夏星眠的呼吸漏了一拍。她想起沈知意在画室里的那尊雕塑，想起她偷偷喂猫的温柔，想起她抱着自己时平稳的步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沈知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合上速写本转过头。看到夏星眠时，她明显愣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微红，像是被抓包了秘密的小孩。

　　“学、学姐。”夏星眠的声音有点发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知意把速写本塞进随身的包里，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夏星眠指了指排练厅中央，“脚好得差不多了。”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绷带已经拆了，只剩下淡淡的淤青。“还没完全好。”她皱了皱眉，“医生说至少要两周。”

　　“可是我想练舞……”夏星眠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雨打湿的小兽，“我不能再落后了。”

　　沈知意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沉默了很久。排练厅里的钢琴声还在继续，是支温柔的圆舞曲。

　　“我帮你。”她突然开口。

　　夏星眠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

　　“我以前学过一点人体结构。”沈知意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可以告诉你哪些动作能做，哪些会伤到韧带。”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沈知意的侧脸上，给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光。夏星眠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那团湿棉花被晒得暖暖的，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真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

　　沈知意点点头，从包里拿出那个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骨骼示意图，脚踝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几行小字：“跖屈（绷脚）可做，背屈（勾脚）需轻缓，内翻绝对禁止。”

　　夏星眠看着那清秀的字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能触到写字人落笔时的认真。她抬起头，撞进沈知意带着些许不自在的眼眸里，弯起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沈学姐，你真好。”

　　沈知意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转身往排练厅中央走去。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温柔的邀请。

　　夏星眠踮着脚尖跟上去，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她不知道，沈知意藏在身后的手，正紧紧攥着那个速写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最后那页画着她的速写，还没来得及藏好呢。

　　排练厅的钢琴声还在流淌，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最后轻轻交叠在一起，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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