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南枝

作者:在下芸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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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影下的惊鸿


      冰冷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也砸在沈烬的心头,却浇不熄那骤然升起的、陌生的灼痛感。那支染血的南枝花簪,如同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了他冰封多年的记忆深处。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悸动,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四散奔逃的混乱人群。身后,官道上护卫的怒吼、妇孺的哭泣、伤者的呻吟,以及张启元马车里传出的、那濒死倒气的嗬嗬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任务完成了。又一个仇人伏诛。他本该感到一丝冰冷的快意,如同以往每一次得手。但此刻,胸腔里却是一片空茫的钝痛,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那双清澈却带着惊悸的眼睛,还有那支染血的玉簪……挥之不去。

      萧昀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递过来一个浸湿的布包。“公子,处理干净了。弩箭回收,尸体确认,痕迹也按计划引向流寇火并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完成任务的利落。

      沈烬接过布包,里面是那张淬毒的弩。他指尖冰凉,感受着金属的寒意,试图用这熟悉的杀戮气息驱散心头的异样。“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比这秋雨更冷。

      “方才……那小姐……” 萧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他看到了沈烬那一瞬间的停顿,那绝非平日里的冷酷计算。苏晚肩头绽开的血花,也让他心头微紧。

      “多管闲事。” 沈烬打断他,语气森然,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仿佛在说服自己。“死了也活该。” 他加快脚步,玄色身影在雨幕中更显孤绝。

      萧昀沉默地跟上,不再多言。他了解沈烬,了解那深埋心底的仇恨有多重。任何可能动摇这份仇恨的存在,都会被公子视为危险。只是……那个女子……萧昀想起苏晚护住她时那不顾一切的姿态,以及那小姐捡起簪子时苍白的侧脸,心中莫名地划过一丝叹息。

      相府·栖梧院

      “嘶……” 苏晚咬紧牙关,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肩头的伤口虽未伤及筋骨,但刀锋凌厉,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府医正小心翼翼地清洗、上药、包扎。

      顾南枝屏退了其他下人,亲自端着一盆热水站在一旁,月白的裙裾上那几点刺目的血梅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色。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和后怕。

      “小姐,您受惊了。” 府医包扎完毕,恭敬道,“苏晚姑娘的伤需静养些时日,按时换药,当无大碍。”

      “有劳陈大夫。” 顾南枝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待府医退下,她才在苏晚床边坐下,拿起温热的湿帕,轻轻擦拭苏晚额角的冷汗。

      “小姐……” 苏晚声音虚弱,带着歉意,“是奴婢没用,让您受惊了。”

      “傻话。” 顾南枝打断她,眼神温柔却坚定,“若非你,此刻躺在这里的,或许就是我了。是我莽撞了,连累了你。” 她想起那柄当头劈下的钢刀,寒意再次从脊椎升起。死亡,离她从未如此之近。

      苏晚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小姐,那些刺客……训练有素,绝非普通流寇。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张侍郎去的!一击得手,立刻远遁,干净利落。”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茶棚里那个人……”

      顾南枝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那个身影……那个在混乱中如同礁石般冷漠、在生死关头袖手旁观的身影,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最令她心悸的,是那双眼睛——隔着雨幕和混乱,她似乎与他对视了一瞬。那眼神……深不见底,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又在某个瞬间,仿佛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错觉吗?

      “他怎么了?” 顾南枝轻声问。

      “他……” 苏晚努力回忆着,“很危险。虽然他没出手,但奴婢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杀意和冰冷。像……像藏在鞘里的刀,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而且……” 她蹙起眉,“那些刺客出现时,他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顾南枝的心沉了沉。苏晚的直觉向来敏锐。一个在血腥刺杀现场异常平静、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旁观者……这意味着什么?他是刺客的同伙?还是……策划者?她想起父亲顾相近来在书房里日益凝重的神色,以及偶尔提及朝堂倾轧、旧案翻涌时的只言片语。张启元……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父亲曾经的旧部,但近几年已边缘化。

      莫非……这场刺杀,是朝堂争斗的延续?那茶棚里的神秘人,又是何方神圣?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支沾着泥泞和血迹的南枝花簪静静地躺在丝帕上。白玉温润,那几点猩红却格外刺眼。她走过去,拿起簪子,指尖拂过冰冷的玉质和已经干涸的血迹。这血,是苏晚的,是为了保护她而流的。

      “南枝……” 她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也是这簪上花的名字。母亲生前最爱此花,说它清雅坚韧,生于幽谷,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父亲在她及笄时,特意命人打造了这支玉簪相赠。

      可今日,这象征着她名字与寄托的花,却染上了血。

      “苏晚,” 顾南枝转过身,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今日之事,还有你对那人的感觉,除了父亲,对谁都不要提起。” 她需要一个答案,关于张启元为何而死,关于那个神秘人是谁,关于这场刺杀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风暴。而能给她答案的,或许只有她那深不可测的父亲——当朝宰相顾雍。

      城西·一处隐秘的据点

      沈烬脱下了湿透的灰布长衫,换回一身玄色劲装。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雨丝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的声响,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

      萧昀已将染血的弩箭彻底销毁,清理了所有可能追踪的痕迹。他走进房间,看到沈烬负手而立的背影,沉默而压抑。

      “公子,张启元已除,名单上下一个……” 他试探着开口。

      沈烬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暂缓。”

      萧昀一愣。公子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计划缜密,从不拖延。暂缓?这从未有过。

      “今日之事,动静不小。顾相那只老狐狸,必然会追查。” 沈烬缓缓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需要时间,让‘流寇火并’这个说法坐实。况且……” 他顿了顿,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抹月白和那双眼睛,“……需要查清那个女子的身份。”

      萧昀心中了然。果然还是因为那位小姐。“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查,今日出现在西郊官道,衣着不俗,身边有如此忠心且身手不弱的婢女,应是京中贵女。不难查证。”

      “嗯。” 沈烬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需要知道她是谁。只有知道了她的身份,才能评估她是否会成为自己复仇路上的意外和障碍。只有知道了她是谁,才能……才能将那莫名的心悸彻底斩断。他不能允许任何动摇他意志的存在。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柄乌沉沉的剑。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熟悉的杀戮气息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躁。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如同抚摸最亲密的伙伴。

      “顾雍……”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当朝宰相,他血海深仇名单上最顶端、最该死的那一个!那滔天的恨意瞬间涌起,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将方才那一点不该有的涟漪蒸发殆尽。他眼底重新凝结起万年寒冰。

      “快了。” 他对着剑低语,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所有欠下的血债,都要用血来还。一个都跑不了。” 那支染血的南枝花簪带来的短暂刺痛,终究要被复仇的烈焰彻底焚毁。

      窗外的雨,似乎更冷了。

      相府书房·入夜

      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大案后顾雍那张深沉莫测的脸。他已年过五旬,鬓角微霜,但双目炯炯有神,透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洞悉世事的精明。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听着心腹管家的低声禀报。

      “……现场勘查过了,确是流寇手法,劫财杀人。张启元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护卫死伤惨重。只是……” 管家迟疑了一下,“……那些‘流寇’的身手,似乎过于利落了点,撤退也极有章法,不像寻常乌合之众。”

      顾雍的手指在玉扳指上轻轻摩挲着,眼神锐利如鹰。“张启元……一个已经告老、失势的侍郎,值得如此精锐的‘流寇’大动干戈?他有什么值得抢的?”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管家垂首:“老奴也觉得蹊跷。而且,据侥幸活下来的护卫说,杀手目标极其明确,就是冲着张大人去的,对其他财物似乎……兴趣不大。”

      “目标明确……” 顾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越发深邃。他放下扳指,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西郊……官道……卯时……” 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眉头渐渐锁紧。“十二年前……镇北侯府……好像也有一次类似的……‘意外’?”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管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头垂得更低了,不敢接话。镇北侯沈崇山通敌案,那是震动朝野的大案,也是顾相仕途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旧事重提,总是带着血腥味。

      “南枝今日……也在西郊?” 顾雍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大小姐去西郊慈云寺为夫人祈福,回来时恰逢其会。所幸苏晚那丫头忠心护主,受了些伤,大小姐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 管家连忙回禀。

      “受了惊吓?” 顾雍的目光扫过管家,带着审视。“只是惊吓吗?她可曾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据大小姐院里的婆子说,大小姐回来后就一直沉默,只问了苏晚的伤势,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倒是苏晚那丫头,醒来后精神尚可,但也没多说外面的事,只说是流寇作乱,场面混乱。”

      顾雍沉默了片刻,眼神明灭不定。南枝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聪慧敏感远超常人。她的沉默,往往意味着她看到了更多,想到了更多。还有那个苏晚……身手似乎也非寻常婢女可比。

      “派人暗中护好栖梧院,南枝身边再加两个稳妥的人。” 顾雍沉声吩咐,“另外,关于张启元之死……继续查。不要只盯着流寇,查查他离京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尤其是……有没有提起过旧事。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查查最近京中,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特别是,眼神特别冷、特别沉的人。”

      “是,相爷!” 管家心头一凛,领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顾雍一人。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气涌了进来。

      “沈家……余孽?” 他望着沉沉的夜幕,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阴魂不散?”

      他想起女儿捡回的那支据说沾了泥和血的玉簪,想起她今日不同寻常的沉默。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他隐隐觉得,这场看似“流寇劫杀”的血案,或许只是某个巨大阴谋掀开的一角。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很可能……正悄然指向他的相府,指向他最珍视的女儿。

      风雨欲来。而那个在茶棚中如同阴影般存在的男人,那双冰冷沉寂的眼眸,仿佛也在这沉沉的夜色里,无声地凝视着这座权倾朝野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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