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荒丘

　　一、大与小

　　蚂蚁是徐小小最常见的朋友。

　　荒丘上常有一列列的蚂蚁，黑而小的生灵们有序地爬行，携带着白乎乎的小颗粒。徐小小猜过，那或许是粮食，比如它们将一粒米啃成能背起的圆球，一点点搬回巢中。或许那是卵，那是一个个新的、更小的蚂蚁成员。

　　它们多小啊，徐小小比它们大无数倍。如果她踩一脚，甚至算不上伸出手指向下一按，它们都要死去。徐小小抬起头，沙尘玻璃房在身后，它多大呀，比徐小小大那么多。如果它突然倒塌，那么徐小小一定跑不掉，只能被压死砸死。

　　她多脆弱，多可怜呀！徐小小有些害怕，又低头去看一列长长的蚂蚁，它们在水泥地与土地上连成了一条长线。它们有那么多同胞，在辛劳地工作着，如果徐小小决定摧毁它们，那它们之中就会出现更大的害怕。

　　徐小小只有一个，她的害怕也是一份，而蚂蚁有那么多，它们会有很多害怕。她的心脏比它们任何一个同胞都大，肯定也比它们任何一颗心脏要大。这颗心所产生的害怕一定也比它们要多，足够像洪水一样淹没它们。可它们有那么多，积少成多，少少的害怕能一点点积累成许多害怕。它们能反过来淹没她。

　　现在，徐小小在沙尘玻璃房前，蚂蚁在徐小小前。她害怕沙尘玻璃房，蚂蚁也害怕她吗？那它们该多害怕呀！渺小脆弱的蚂蚁，穿梭在野草与红砖之间，商陆最小的果子也足够蚂蚁攀爬，它们太小了。蚂蚁面临着徐小小，还没有她指甲盖大。而水泥地比徐小小大，沙尘玻璃房比徐小小大，村子比徐小小大，这整个世界比徐小小大得多，这个多再放到蚂蚁身上，那就是难以言喻的大。

　　它们活在这么大的世界里，不害怕吗？

　　徐小小不得而知。如果她是蚂蚁，那她一定终日惶恐担忧，不知道这个广阔的世界会在哪一天向她扔下无法理解的灾难。比如一个比她更大的人，他可能踩死她，蹍死她，又比如一栋属于更大的人的沙尘玻璃房，如果它倒塌，砸死了那个人，那么蚂蚁一样小的徐小小一定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在天崩地裂中恐惧。

　　蚂蚁不知道徐小小的担忧，它们只是一路背着白色的小圆粒，沉默地工作。

　　二、电视中的蚂蚁

　　徐小小家有一台电视。一开始是大脑袋小脸的电视，黑白色，还会雪花屏。徐小小对它没什么印象，因为它在给徐小小拥有清晰记忆的能力前就被大脑袋大脸的灰电视取代。二号电视也不足以让徐小小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后来者最优秀。

　　那是一台薄薄的黑电视，脸最大。一开始，徐小小用它看动画片，她清晰地记得要按着遥控器的哪几个数字，3、7、14、52、63、64，这些频道才有动画片。有时候需要这些数字加一或减一，而这是最开始的数字，兴许是能生频道的频道妈妈，那些加一减一的都是它的孩子。

　　频道6是一个善变的孩子。它有时候播动画片，有时候放全是真人的影片，有时候有放“纪录片”。

　　这天，徐小小按顺序从小到大地寻找动画频道，很快调到了频道6。

　　电视右侧写着一行小字《蚂蚁星球》。

　　她停下了，听电视里一会吐出中文，一会吐出英文，一群外国佬忙里忙外地研究蚂蚁。大人和小孩也差不多，都趴着研究这些小东西。他们的研究更高级，他们甚至能作出巨型蚂蚁饲养箱，玻璃隧道连接着玻璃房，房中是蚂蚁建造的穴室。两个装着土的大平台，笔直的玻璃管道，半暗半亮，一个个玻璃房错落有致，仿佛一个结构严密有序的立体城市。

　　那些蚂蚁名叫切叶蚁，会切割叶片带回巢穴，用来饲养真菌。大体型的兵蚁，中体型的工蚁，小体型的迷你蚁、□□后死去的雄蚁，最大只的蚁群核心蚁后……士兵蚂蚁与工人蚂蚁都是亲姐妹。

　　原来那些长列队中的小东西，和她一样都是女孩子吗？徐小小立刻开始回忆，她怎么从没见过荒丘的蚂蚁切叶子？它们不吃真菌吗？它们是两种蚂蚁？就像徐小小是人，爷爷奶奶也是人，但徐小小饭菜分开吃，爱吃豆腐，爷爷奶奶喜欢饭菜一起吃，爱吃青菜，他们不是同样的人。

　　迷你蚁最小，和徐小小一样小，但它和兵蚁工蚁一样也是成熟的蚂蚁，只不过就长那么小，而徐小小还是一个孩子，相当于蚂蚁幼虫。

　　纪录片说，蚂蚁在恐龙的时代就已经存在，而恐龙已经灭绝。蚂蚁不仅存活至今，蚁群还在壮大。蚂蚁是窥探古老岁月的窗口，几百万前的树脂包裹了蚂蚁，琥珀留存至今。科学家手上那块，是一亿年前的琥珀，包裹了一只一亿年前的蚂蚁。

　　徐小小吃惊极了。作为一个人，徐小小今年十二岁，有十二年的历史。而蚂蚁至少有一亿年的历史，一亿年，能活多少个十二岁的徐小小？

　　它说，琥珀是一颗封印着一亿年岁月的时间胶囊。

　　徐小小想，蚂蚁是大历史学家。

　　纪录片又说，有一种计算最短路径的算法，叫蚁群算法。人们用电脑里的虚拟蚂蚁计算最短配送路径，并确定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的最佳路线，用来实现卫星的太空旅行。

　　星星，闪烁的星星，离徐小小无比远的星星。那些在地上爬行，比星球小得多的蚂蚁，攀爬在星球上。如果城市是不同的星球，那么他们就是蚂蚁，爸爸妈妈从城中回来一趟，需要走很远的路，他们也计算过路径，要找一条最佳最短的路来看她吗？

　　纪录片放完了。徐小小按动遥控器，频道跳到14。正在播放的是动画片《蚂蚁公主》，徐小小想，今天的蚂蚁一定很爱她，总迫不及待地来见她。

　　动画片说，蚂蚁有王国，叫碧霞，它们有一位皇后陛下。蚁穴室里有很多晶莹漂亮的卵，它们被叶子盖着，等待孵化。皇后生下了第三位公主，当长老向她汇报时，她很高兴地说：“多了一个公主，就多了一份保障。”

　　“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天资不是很好，我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了。”

　　“大公主出生的时候，我想让她拥有世界上全部的美德，所以取名无上。可如今除了宽厚，她缺少得就太多了。二公主，我希望她成为万民敬仰的领导者，所以取名无双。可是她除了聪明伶俐，别无所成。现在，我只希望她们能无忧无虑地过快活日子，不要像我一样操劳，所以三公主就叫无忧吧。”

　　公主是蚂蚁的保障，是蚁群的领导者，她要领导她身为士兵与工人的姐姐妹妹。

　　那荒丘的蚂蚁呢？它们不背叶子，它们有蚁后与公主吗？徐小小思考着。在她看不见的地底，它们也有一个错综复杂的王国，蚂蚁们规划着最佳路径，蚁穴中许多士兵姐妹，工人姐妹和一位无上无双的公主吗？

　　徐小小呢？她也是一个女孩，公主一样的女孩，她会无上、无双还是无忧？妈妈再为她取名时抱着怎样的期待？现在的她是否像大公主和二公主一样，让母亲失望了？

　　蚂蚁、蚂蚁，蚂蚁一样的徐小小。人类、人类，蚂蚁一样的人类。

　　荒丘的蚂蚁，它的王国在哪里？荒丘地下，还是其他地方？

　　徐小小要去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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