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里间的火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热气和香味蔓延充斥着人的鼻腔，和外面的寒冷格格不入。

　　许尧收好东西进去，就听到张春妙说：“你李姨这次正是亏大了，五十平米的小二楼，说租就租出去了！我和她要来说做库房她还不愿意！”

　　张晓晓往她碗里夹菜，又叮嘱一旁的外婆多吃点，“妈，你给的太少了，李姨也是要赚钱的……”

　　“诶小尧回来了？”
　　“快坐下吃，肉放进去有一阵了，现在吃刚刚好。”

　　许尧坐下，听张春妙继续道：“什么嘛，说到底还是人家亲戚，把房租降那么低，唉就是不知道那女人得了什么病……”

　　“张姨。”
　　许尧抬起头，一五一十地把刘主任的话转告：“我妈说那几十箱雪糕您给她留着，她改天就来拿。”

　　张春妙笑着点点头：“这你放心，我刚进的，都是好货呢，临期的我都不卖，留着自己吃。”

　　张晓晓用胳膊肘捅捅自己母亲：“您还说呢，我就算了，外婆跟着我们拉肚子，能受得了吗？”

　　张春妙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到了自己女儿面前就悻悻地不说话了。
　　许尧轻笑一声。
　　张晓晓：“刘阿姨人真好，还给高三生举办升学仪式，每人一支雪糕，可惜了，我读书的时候十四中没有。”

　　张春妙：“就是说啊。诶小尧，你爸今年还是只带高三吗？”

　　许尧：“是，他不给高一高二代课很多年了。”
　　张春妙有个亲戚，和许尧在一个高中读高二，听说物理学得不好，在找补习班。

　　许尧早就听说这事：“不过我们学校最近有很多物理老师的旁听课，只要是十四中的学生，都可以去。”

　　张春妙：“欸好好好，我这就去告诉我那外甥。”

　　晚饭结束后，许尧照例打算留下来洗
　　碗，被张晓晓拒绝：“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吗？早些回去休息吧。”

　　想起还没做的奥数卷子，许尧点点头：“好，麻烦了。”

　　转身离开杂货店的路上倒是没有遇见那个男生，许尧不再多想，加快步子回了学区房。

　　这是他父母为了方便，特意给他一个人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刘挽女士每天会把晚饭提前做好送到房子里，等着许尧自己回去吃、收拾，然后自己去学习。她偶尔会留宿，但也只是偶尔。

　　倒不如说许尧年仅十八，提前过上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洗完澡后，他给母亲发了个安全落地的消息，坐到书桌前，刚准备做一套数学卷子。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紧接着就是一个视频电话。

　　谢遂：尧哥，在否？我看你如此风流倜傥，帅气逼人，聪明伶俐……

　　许尧：“……”

　　他随手打字：有事说事。
　　他还忙着写卷子。

　　谢遂：小弟谨慎一问，明天刘主任当值否？
　　许尧：你又想带手机到学校？

　　谢遂：诶呀不愧是好哥们！还得是你呀！
　　许尧：不知道。

　　谢遂：-_-||？？？
　　许尧：她今天去开会了，没在家。

　　谢遂：好吧~_~

　　“咔嚓”一声手机被息屏，许尧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数学卷子上。
　　他一直有做数学题的习惯，不管有没有数学作业，只要有空，晚上都会来一套。

　　躺倒床上的那一刻，他解锁手机，给谢遂回了个消息：“这几天她忙着高三升学仪式，每天都在学校。”

　　“嗡嗡”——
　　谢遂：好的，爱你哟/jpg

　　－

　　周一早上七点，十四中校门口热闹得很，早餐店里都是清一色的蓝色校服，有叼着肉饼的，有低头喝粥的，有高谈阔论的，有没睡醒无精打采的。

　　“班长早上好，学委早上好……”谢遂精力满满地向九班同学打招呼，目光瞥到倒数第二排趴着睡的许尧，一个步子飞过去：“尧哥早上好！”

　　许尧闻着他身上没散去的肉夹馍味，肚子饿的咕咕叫。他支吾一声，算是回应，扭头继续睡。

　　“你怎么又没睡好？昨晚又熬夜研究你那高数了？还是被物理搞疯了？”

　　许尧没再搭理他。

　　奈何谢遂不放弃，一屁股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诶尧哥，偷偷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带手机进学校？”

　　许尧爬起来，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没有。”

　　谢遂：“我才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拨个视频过去。”说着就开始贼眉鼠眼地从口袋里拿手机出来，“欸放心好了，我让林佑看过教导处了，刘主任没在。”

　　许尧哼笑一声，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动。

　　“嘟——”
　　谢遂的手机倒是响了，可坐着的这位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遂：“诶不对啊，你真没带啊？还是静音了？拿出来我看看。”说着说着，就去翻许尧的口袋。
　　“说了，真没带。”

　　“不信不信，我好好检查检查，你怎么会不带手机呢？”

　　班级里闹腾的厉害，几个关系好的男生看到这边，纷纷笑起来：“别找了谢遂，手机没在他身上。他一早就把手机交到刘主任那儿了。”

　　谢遂：“什么？！许尧你怎么能这样呢。”

　　要知道，十四中是不允许在课堂使用手机的，但学生可以把手机交到教导处，使用时直接申请就可以拿到。只不过申请起来难，没有正当理由是不给批的。

　　但如果不交手机，被抓到了就直接按处分处理了。

　　刘挽是教导主任里唯一一个查手机查得特别紧，但只要把手机交给她，申请却是很容易批准的人。九班的同学经常会在刘主任当值的时候上交手机，平时谢遂和许尧也这样。

　　但被别人拿着手机玩起来还是不方便，于是谢遂抱着赌的心态，前几天向许尧提出了两个人都不交手机的建议。昨天他给许尧发消息，也是在探口风，最后许尧给他回了消息，他寻思这是暗号呢。

　　于是毅然决然带手机到学校，且不上交。

　　结果这家伙今天又把手机交上去了？

　　谢遂很生气，凶狠地看着许尧：“许尧，你背叛了我们的革命友谊。”

　　在一群哄笑的男生里有一个长得很不错的，皮肤白白净净的，笑着开口：“谢遂，这个你真的不能怪许尧，今天有老许的物理旁听课。”

　　谢遂欲哭无泪：“周启，周副班长，周学习委员，就是因为今天有老许的课，才敢拿手机啊，刘主任不查物理课的——”

　　周启：“错了，今天有旁听生，刘主任加入听课老师大队了。一准儿老许又要点许尧名字回答问题。”

　　“旁听生？”
　　“你怎么知道的，副班长，你听谁说的啊？”
　　“来几个？男的女的？长得好不好看？”
　　“你管人家，有病就去治。”
　　周启：“......”

　　谢遂手臂搭在许尧肩膀上，摸着下巴，“不对啊许尧，以往旁听课不都要往后面搬凳子吗？这马上上课了，怎么没人叫我们去搬凳子？”

　　“人不多吧。教室里应该还有空余的。”许尧坐起身子，把人推到一旁，规规矩矩拿出物理课需要的书。
　　别的不清楚，他被点名是肯定的。

　　“欸欸欸别吵了，旁听生来了——”
　　林佑一回来，大嗓门就响彻整个教室。许尧估摸着刘主任一会儿也要来了，她耳朵好，九班离教导处又很近。

　　“欸谁啊，赶快看看。”
　　“男的女的？”
　　“男的吧。”

　　指尖翻过书页，许尧回忆着物理书上的知识，听得见有一个人迈着步子进了教室门。

　　“好高啊。”
　　“看不清楚脸啊，头发这么长。”
　　“忧郁男神啊。”
　　“别的不清楚，看着挺穷的。”
　　“脸好红，这是害羞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尧突然想起那个雨天，男生红肿的脸颊，泛着血丝。
　　他抬起头。
　　与朝后面走来的男生眼神对了个正着。

　　还真是他。
　　衣服没怎么变，似乎是和那天一样的发旧的白衬衫，看着质感已经不好，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头发是洗过的，路过的时候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许尧小时候在外婆家闻到过相似的。

　　背着和那天那个一样的黑色书包，有点皱。

　　身量很高，但也很瘦。清瘦的脸上没什么污渍，细细看还有点发青，是巴掌印没完全消掉留下的痕迹。

　　“卧槽，招呼也不打啊。”
　　谢遂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许尧才回过神。

　　后面没有其他人，看来这旁听生只有他一个。难怪老许没让人去搬凳子。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教室后方，洁净的地面上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

　　周启巡视一圈，想起来上次大扫除把教室里多余的桌椅都搬出去了。

　　他推推同桌，准备出去给男生搬一套桌椅回来。虽然不知道这课他听多久，但没有桌子，至少也要有个凳子吧。

　　“嗞啦——”

　　“卧槽许尧你干嘛。”谢遂被冷不丁地推开，大叫一声。

　　许尧把自己的凳子拖到后面，“坐吧。”
　　说完就从前门出去了。

　　林佑林班长慢慢反应过来：“欸许尧！等等我，库房的钥匙在我这里，你搬椅子进不去的啊——”

　　谭灼盯着门口，没说话。

　　片刻后低下头，眼里细细的布满红血丝。
　　许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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