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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中的头盔
土路狭窄,车辙间的草被反复碾断,露出潮湿的泥。雾在这里比国道更浓,仿佛蒸汽被困在矮树林里。
乔启明踩着石块下去,鞋底吸了一层泥,声音闷而短。他没急着看蓝布,而是顺着拖痕走——宽度约四十公分,边缘呈波浪状,间或有细碎泥屑溅到外侧。拖行物体的重量不算轻,但没有金属划痕,说明不是硬质箱体。
“拖痕方向?”他问。
物证员陈越弯腰对照轨迹:“由里向外的压力更重,像是从深处往出口拉。”
“那它为什么没被拉出去?”乔启明蹲下,指着拖痕末端的压痕。压痕四周的泥明显被翻过,像被人用脚踩实。
“可能临时决定放弃,或者换了方式处理。”陈越说。
蓝布被挂在蒺藜枝尖,边缘是整齐的热切口。乔启明戴上手套,把它缓缓取下,布面还带着篷布特有的蜡质感。布角的缝线线迹密度与A-13一致——这是同一顶篷布上裁下来的部分。
“这块编号A-17。”乔启明吩咐,“拍照后送物证科,比对篷布批次。”
再往前二十米,拖痕尽头是一个浅坑。坑口覆盖着几簇刚折断的草,底部露出黑色的弧形物。陈越用小铲轻轻拨开泥,一只旧式半盔骑行头盔完整地浮出来,表面覆着一层湿泥和落叶,像在泥里睡了很久。
“先拍照,四角定位。”乔启明蹲在坑边,目光扫过头盔的护耳部分——磨痕方向与死者摔倒位置不符。
吴岚接过检材袋,把头盔封好:“这个不是死者的型号。他的头盔外壳碎了,材质是ABS,这个是早期的玻璃纤维混碳素。”
“检测血迹。”乔启明道。
便携检材箱里的鲁米诺喷洒后,护耳内侧泛起细微的蓝白荧光——不规则,呈点状和条状混合。法医初看就摇头:“不止一个时间沉积。新血迹量少,旧血迹氧化程度高。”
“死者的?”陈越问。
“可能不是。”吴岚道,“需要回实验室做DNA和血液老化期判断。”
乔启明盯着坑底,神情没有波澜。他把时间又一次记在本子上:这条土路的车辙形成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若倒推卡口时间——三点三十一到三点三十四——车辆停在这里不足三分钟。三分钟,足够把这个头盔扔进坑,再随手盖草。
如果是周建国,他可能会在此刻把“旧物出土”直接亮给潜在嫌疑人,用其心理惯性——“发现=暴露”——去压迫对方,让其急于辩解而露出更多细节。乔启明不会。他要等检验报告,让物证自己说话。
陈越从头盔内壁刮下少量灰白粉末,放到便携显微镜下:“粒径细,疑似涂料粉末。”
“成分谱。”乔启明道。
几分钟后,便携光谱仪吐出结果:聚乙烯醇缩丁醛、钛白粉、群青、微量氧化铁——这个组合极少见,常用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工业防锈漆。乔启明的记忆像被针尖扎中:二十年前,“环南桥失踪案”受害者背包外壁的油漆剥落样,本子里就有一模一样的成分谱。
整点+30。旧案成分。这两条线在他心里无声叠合。
“乔队,这个坑还有别的东西。”一名民警弯腰探手,从泥里捏出一截细细的尼龙绳,约十五公分长,两端呈被切断的毛边。
乔启明看了一眼,把绳子收入袋中:“A-18。绳径和结构记下。”
土路两侧的灌木间,还有几片泥印,是鞋底带有防滑齿的作业靴印——鞋码在42至43之间。距离和方向显示,嫌疑人从驾驶室下车,走到拖痕起点,拖行到坑,处理头盔和其他物品后,原路折返。
“有意思的是——”陈越看着鞋印间距,“这人拖的东西不算轻,但脚步稳,说明力气很够。”
乔启明合上本子,低声道:“通知勘察组,把坑底四周的泥取三份,查金属颗粒含量。”
“怀疑有车件?”吴岚问。
“怀疑是和头盔一起埋下去的。”乔启明的眼神在雾里很冷,“但被提前取走了。”
土路口传来呼叫声,是李弢的:“乔队,我查到一辆疑似目标车——蓝篷长头货,车架号在周边备案中找不到,昨夜三点三十五分出现在南侧国道卡口,之后轨迹消失。”
“三点三十五。”乔启明又记下这个数字——距离3:30恰好五分钟。
在笔记本的右页,他画了一个半闭合的圆弧,圆心是3:30,外围标着3:31、3:34、3:35——这些时间像一枚齿轮上的齿点,被某只手精准地掐在节拍上。
雾渐散,土路尽头露出一截锈蚀的铁丝网,外面是废弃多年的砖厂。墙体上残留的旧漆在风里剥落,露出内层灰白底漆——与头盔内壁粉末的成分谱完全一致。
乔启明站在那堵墙前,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一条并不想立刻说出口的路径。
他把涂料成分谱与二十年前的旧案并列,时间、物料、方式都精准踩点。
节拍像潜水的暗流,隔着岁月再次浮出水面。
下一次,它会不会把人直接推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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