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

　　时光飞逝，转眼两年过去了。谢辉九岁，身形却依旧瘦得像六岁孩子，脸颊总是带着病恹恹的苍白。他从不哭，也很少说话，像一株静默生长的杂草，在夹缝中努力扎根。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呜呜的怪响。屋子里没有暖气，谢辉蜷缩在沙发角，身上盖着一条起球的旧毛毯，脚冻得通红。

　　“小辉，起来烧水！”

　　谢母的喊声从卧室传出来，尖利而不容拒绝。

　　弟弟还小，每天都要用温水擦身。谢辉麻利地穿好衣服，打着哆嗦进了厨房。他小心翼翼地点着煤气灶，把水壶放在铁架上。煤气是限量买的，他们用得非常省。谢辉烧水的时候，不敢走远，就蹲在一旁看着火苗舔着壶底。

　　这时，客厅里响起“咔哒”一声，门被人猛地推开。

　　谢父回来了。

　　他脸上挂着酒气和怒气，进门就把外套甩在沙发上，踹翻了门边的椅子。

　　“妈的！又输了！”他咬牙切齿，眼睛发红。

　　“投了多少？”谢母从卧室走出来，抱着弟弟冷冷地问。

　　“问这个干什么？反正也翻不了身了！”谢父怒吼。

　　“翻不了身你还赌？你以为你是谁？都赔成什么样了！上个月的水电费都是我去借的钱！”

　　“闭嘴！”

　　“你还有脸吼我？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拖累我们娘仨！”

　　“你行你去挣啊！除了守着这点破工资，你还能干什么？”

　　谢辉默默蹲在厨房一角，听着客厅传来摔东西和咒骂声。他已经习惯了。他知道，等他们吵完，火气一定会转到他身上。

　　忽然，厨房里传来一声“砰！”

　　是他起身太快，不小心碰倒了灶边的废纸篓，几个纸团掉在地上，其中一个正好滚进了灶火边。火苗一舔——立刻点着了。

　　谢辉瞪大眼睛，慌忙用抹布扑打，结果热水壶上的水洒了一地，火焰却越烧越大，厨房瞬间腾起烟气。

　　“烧着了！烧着了！”

　　谢母抱着孩子冲出来，谢父一个箭步冲进厨房，一眼看见谢辉站在烟雾中发呆，顿时怒火冲天。

　　“你是猪吗？！”

　　他一把拽住谢辉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耳光，“啪”地一下，谢辉撞在冰箱角上，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可就在那一刹那，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模模糊糊的画面闪过脑海：父亲躺工地上，钢筋横在脚下，鲜血淌了一地，对面有个男人怒吼着冲他喊话。

　　画面一闪即逝，谢辉再睁眼，只觉得头上在流血，肩膀和腿都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敢哭，不敢出声。

　　他不是第一次被打，但这是第一次，他在“被打”的那一刻，看见了奇怪的不属于现在的画面。

　　“……是我头撞傻了？还是……真的看到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上去跟着谢父灭火。火灭下来，谢父对着这个烂摊子，丢下“晦气”二字又砸门出去了。谢辉习以为常，一边收拾一边做晚饭，否则谢母又要吼他了。

　　晚上七点多，谢辉下楼倒垃圾。冬天的风像把小刀割在他脸上，耳朵都冻麻了。

　　他低着头往回走，快到楼口时，街对面的理发店门被推开，一个男人牵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女孩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圆脸蛋红扑扑的，头上戴着一顶有兔耳朵的帽子，嘴角扬起，笑得像含糖的奶糕，咯咯笑出声来。她一手拽着父亲的衣角，一手紧紧抱着一只雪白的绒兔玩偶。

　　谢辉一开始没在意，可就在抬头那一刻，他怔住了。

　　女孩头顶，有一道淡淡的金色光圈，像阳光照在水上一样，轻轻浮在空中。

　　不是灯光，也不是影子。他揉了揉眼，再看，还在。

　　光圈柔柔的，一圈圈波纹状泛着亮。

　　女孩朝他笑了笑，那光圈像水面起了涟漪。

　　谢辉屏住呼吸，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不一样。

　　暖和，干净，柔和。

　　男人牵着女孩走远了，步伐轻快，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谢辉还站在原地，直到那点光圈消失在夜色中。

　　他低头看自己手，冻得通红。刚刚是梦？那个女孩，她是谁？

　　他快步回家，一句话没说。

　　他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只躺在冰冷沙发上，闭上眼。

　　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那道光，和那圈因为笑容泛起的涟漪。

　　他不知道那是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今天撞到了头，所以连续出现了幻觉。

　　那晚，他第一次在冬天的夜里，盖着那条不保暖的毛毯，感觉到了暖意。

　　五天后，工地传来谢父被送进医院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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