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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戏
本文灵感可能来自a岛或别的一些wp。
如果你有既视感,那你是对的。
第一人称
——
2023年秋,我的师兄李唯在完成对滇西北一个偏远傩戏班子的跟踪研究后,彻底失去了联系。
好吧,确切地说,他和我不是同门师兄弟,他是研究民俗的,我则刚从有机无机里打转出来,这个学期正打算往光学超构材料的方向探探,总之,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他的导师和我的老板倒是挺熟的。
联谊组织了好几次,一来二往,我莫名和他加上了好友。
话归正题,我听说学院方面最初认定他是因长期田野调查导致精神压力过大,自行隐匿休养。
分管的导员通知家长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消息,当时是否报警处理,后面他有没有再出现,事情是否就这么不了了之?这对我来说都是未解之谜,但他的确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
我有些唏嘘,却并不很在意。
直到他的女朋友林可找到我。
林可和李唯同属民间艺术研究所,主攻方向都是濒危仪式戏剧。
但与李唯不同,我和林可不熟,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她不知从哪搞到我的联系方式,交给我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硬壳笔记本,说是李唯失踪前一周寄给她的,里面除了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记,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李唯站在一座破败的古戏台前,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种极其违和的笑容。
(我有理由怀疑,这种古怪僵硬得像雕刻面具般的笑容是由于李唯不太上镜,及,拍摄人的技术非常差劲。)
除了笔记本,林可没有告诉我更多细节,只是含糊地说这是李唯交代她转交的。
出于礼貌,我问了问李唯的近况和他俩的情况。
林可很勉强地笑了笑,说李唯后来回家了,可能是选择休学或者别的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他们分手了。
我表示抱歉。
除此之外,我得承认,我确实有些感兴趣。
李唯去年夏天出发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过,那个名为“黑水屯”的村子据说保留着一种极其古老的“尸傀戏”,可能与古代西南地区的秘传方术有关。
“湘西赶尸啦之类的,”李唯挤眉弄眼,“就是那些,但更玄乎。”
我之后又饶有兴致地问过他几次,他却神神秘秘地没有透露。
“所以,后来,你调查了吗?”爱丽丝磕磕巴巴地用中文问我,又换成母语说了一遍,“Anehta?”
“当然。”我回答。
当然没有。
我对神神鬼鬼,封建迷信有一点儿兴趣,所以我把李唯的笔记翻看了一遍,但兴趣也就止步于这一点儿了。
要忙的事儿太多了,项目要跑,活要干,前辈要孝敬,后辈得提携。
如果不是爱丽丝——这位交换生,大金主的继承人、我的小金主——的到来,我几乎已经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总之,太子微服私访,一切事务靠边站,我得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他恰好看到了笔记本,又恰好对此萌生好奇,我自然要陪他玩一场侦探游戏。
“你注意到了吗,”我对他说,“有个词总是出现。”
肉菩萨。
在此,我得订正我之前说的部分内容,李唯的笔记虽然潦草,但前半部分的内容还是很好辨认的。
前几天,他都落脚在黑水屯周边的县镇上,打听傩戏演出的消息,顺便在地方志上查找了一下这个傩戏的历史,很可惜,记录比较零碎,没有太多相关信息,于是他只好转道去村子里。
接着,他先是大略介绍了村子的地理位置,很偏,为此他租了向导的车。又写村子比想象中更破败,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
但是与其说是太贫困导致环境上的凋敝,还不如说是太凋零,没什么“人气”。
“村子里有个大戏台,年代是挺久远了,但还算气派。”他写道,“只是来了几天却没看到有人登过台,也不见有戏班子的身影。”
“不要说年轻人了,连小孩也没有几个。”
“村子里的老人挺排外的…?还是说比较有防备心?村支书帮忙沟通了几次,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唉,看来得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接下来的几页则是一些没什么信息量的走访调查和生活琐事的吐槽。
我看了眼旁边工位上的爱丽丝,他还在认真和李唯的鬼画符搏斗。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
很久之前,学校——不是现在这个,小学——安排了访问活动,他是我寄宿家庭的孩子。活动的那一周我们从未用中文交流过,后来出于一些原因,我们没再联系过,但我想,他大概也没什么学习的必要。
当然,他的中文现在仍旧说得一般,认字方面却似乎强上许多。而且,呃,对一些“本土感”很强的词语理解上也相当自然。
笔记的前半部分,他没怎么寻求我的帮助,至于后半部分,就连我也得仔细辨别后才能半猜半认出大概意思。
从笔记里看,李唯的调查研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结果,但也许是他在村里待久了,村人逐渐不太怀疑他,某一天,他从一位独居老人手里淘换了一些旧书,他发现书里有些关于过去傩戏的记录,他从中找到了一个词,“肉菩萨”。
自此,调查渐渐有了起色。
“他们不演戏,他们……‘养’戏。”李唯在笔记里写道,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兴奋,“戏班子里的角儿,不是人。或者说,不完全是。他们称之为‘肉菩萨’,据说是祖辈请来的‘神胎’附在特选的躯壳上形成的……你能想象吗?戏剧不是演绎,而是……生长出来的?”
此外,他写道:原来村里不是没有戏班子,他们只是不常待在这里,巡演?或别的什么,总是在处暑过后的一两个星期里才出现,演上几出戏,又在秋分前离开。
他提到班主姓罗,一个干瘦得像老树根的老头,眼神浑浊,但手指异常灵活,能雕刻出最精美的傩面。
戏班人数不少,但他们不怎么在住处之外的地方走动,因此李唯和他们倒是没打过交道,罗班主则意外得对他很热情,甚至破例让他观看了一次“饲戏”仪式。
“他们在子时给那些‘肉菩萨’喂一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混合了草药和别的什么东西。喝了那东西,‘菩萨’们的眼神就活了,身段也变得……非人般地柔韧。”
这就是我们,我和爱丽丝,在他笔记里得到的信息,非常遗憾,余下的部分都太过混乱或模糊了。
我们也尝试过在网络上检索肉菩萨、类似的关键词,但多是些无关的结果。
如果能弄到李唯的田野调查资料和日志,或者他的手机,我想会有更多的线索,但显然这是白日做梦。
爱丽丝对这些无用功倒是兴致勃勃,虽然这件事本来的核心要义就是使他保持心情愉快,但,总之。
于是为了让我们的侦探游戏不那么草率地结束于此,我犹豫了一下,登录了李唯的校内邮箱和网盘。
这倒是没什么技术含量。
运气好到出乎意料,李唯存储/备份了很多资料。
我翻到他草稿箱中某封邮件的附件——一段几秒钟的模糊视频。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几个穿着戏服的身影在缓慢扭动,动作协调得不可思议,仿佛共享同一个神经系统。背景里有一种低沉的、非笛非埙的乐器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这封未发出邮件所在时间点之后的一个月,李唯的上传变得断断续续。他不再提研究,反而开始念叨一个叫“小晚”的女孩。他说小晚是戏班里的台柱,是最完美的“肉菩萨”,演的是“雪山神女”。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他在拍摄的视频里喃喃自语,画面很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恍惚,“不是在黑水屯,可能是在梦里……或者更早。她看我的眼神……她理解我的一切。”
这有些荒谬。
李唯和林可在大学里是模范情侣,感情稳定得让人羡慕。他们志趣相投,李唯既不像会被一见钟情冲昏头脑,也不像会草率得脚踏两条船,更别说吐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我并不坚信李唯的忠贞,但,这一切确实挺诡异的。
他似乎偶尔也会试图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却难以自制地越来越沉迷,最后一次上传视频时,背景音里他的语气异常平静:“林可很好,但我找到了归宿。小晚……她就是那出戏,那出我一直寻找的、活着的戏。”
看完视频,爱丽丝若有所思,眨着眼问我:“之前或之后?”
我点点头,辗转联系了林可。
她很平静地告诉我,李唯失踪之前就对她提出了分手。她试过联系他,但失败了,很快他就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李唯失踪后一个多月,林可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李唯的身份证和一些私人物品,还有一张他和一个女子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朴素的衣物,站在李唯身边,低眉顺眼,样子很清秀,但脸色却苍白得很。
那张脸上最吸睛,也最让人不适的是她的眼睛,极大,黑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没有任何反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
林可说,她拿着照片去报警,但警方在黑水屯及周边地区没有找到任何符合描述的名为“小晚”的女性。村里人对戏班子的事也讳莫如深,问急了就摇头说“早就散了”。
随后过了不久,李唯又出现了,自然没人再追究这件事。
林可把那些东西都寄了过去,除了一个已签收的通知,什么都没有收到。
我再次对此表示歉意。
把这一切转述给爱丽丝时,他还在翻看李唯留下的笔记本,最后几页涂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偶尔几个勉强能看懂的都是些重复词语:“戏即是真”、“肉身成菩萨”。
他把笔记本还给我,问道:“结束了吗?”
我接过,笑了一下。
触摸着纸张,在一页的角落,不知为何,我觉得辨认出了李唯的字迹,那些极小的字写着:“不能停下……戏还没完……”
放寒假的时候,爱丽丝自然也回国了。他走之后没多久,林可给我发了消息。
上个月,她因为另一个研究项目,偶然路过滇西北。鬼使神差地,她租了辆车,开往黑水屯。
她问起古戏台,一个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林可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戏台?早没了,去年山体滑坡,埋了一半喽。”
按照老人指的方向,她找到那片废墟。木质结构的戏台大部分已被泥土和碎石掩埋,只露出几根腐朽的椽子和一角残缺的、色彩剥落的飞檐。
那时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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