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短篇故事集

　　金蟾看到刚才差点“埋葬”棠锦的那堆铜钱,兴奋地从棠锦肩头一跃而下,一头扎进钱堆。
　　小小的金蟾原本因为被红线勒了一段时间有些打蔫,现在直接恢复了精气神,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棠锦观察了一会,才发现它在吃铜币。
　　“原来你们金蟾以铜币为食啊。”棠锦若有所思,“那赵扶华是不是也……”
　　他脑海中浮出赵扶华吃铜币的样子,笑弯了腰。
　　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把肚皮快要撑破的金蟾抱起来,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你主人没有了变铜币的法术,你是不是快饿坏了?”
　　金蟾很喜欢他，脑袋蹭蹭他的手心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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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扶华回到招财进宝殿,感觉自己的胸腔要被心跳震到爆炸。
　　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棠锦笑着的样子,棠锦结印的样子,棠锦抚他额头的样子,棠锦被他环在怀里的样子。
　　他对自己的心意或许不知不觉,可法术不会骗人。
　　赵扶华抬起手覆住额,是棠锦刚才碰过的地方。
　　他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棠锦呢。
　　明明他们才认识几天,可是他一见他就心跳得好快。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想和棠锦待在一起,想牵他的手,如果他想要,他还可以给他变出好多好多金子。
　　不对,赵扶华苦恼地皱眉,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现在变不出金子了,只能变出好多好多红线。
　　他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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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锦正在逗金蟾玩，听到殿门被扣响。
　　“谁啊?”棠锦推开门,猝不及防与赵扶华对视。
　　棠锦愣了一下,然后把他带进来,关上了门。
　　“你来领小金蟾回家吗?”
　　赵扶华的金蟾很可爱,棠锦有点舍不得。
　　“小金蟾?”赵扶华把他的灵宠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才想起来。
　　金蟾从棠锦袖中钻出来,跳上棠锦肩头,没有分给“旧主”一个眼神。
　　棠锦温柔地摸摸它的头,变出一枚铜币喂给他。
　　赵扶华本想说“你若喜欢多养几日也无妨”,但他说,“它不能长久地离开招财进宝殿,否则会伤了灵根。不如……你与我在招财进宝殿同住几日?”
　　棠锦怔了怔,真得考虑起来。
　　“我们对法术都不太熟练,住在一起方便些。而且说不定能更早找到司命星君说的节点，早些换回来。”
　　赵扶华说得很有道理,棠锦没什么理由拒绝。
　　早就听说财神的招财进宝殿聚天地之灵气，凝万物之惠泽，他倒还真的有些期待。
　　棠锦点点头，“那我现在收拾东西，搬过去任。”
　　“不用不用,”赵扶华惊喜于他答应得干脆,“那儿什么都有。”
　　你人去了便好。
　　棠锦和赵扶华没有驾祥云,而是徒步走在路上。
　　赵扶华握了握拳,往棠锦那边靠了靠棠锦以为他地方不够,也往旁边靠了靠。
　　赵扶华又往棠锦那边靠了靠,棠锦也旁边靠了靠。
　　然后两个人从路的西侧靠到了东侧。
　　“大财神,“棠锦揶揄道,“你怎么爱走路挤人啊?”赵扶华抿唇,抓住棠锦的手说:“我怕你被鸾车撞了。”
　　他开始悄悄地运转法术。
　　棠锦正奇怪着,然后就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之间出现了一根红线。
　　用来牵姻缘的那种红线,棠锦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了法术，这当然是赵扶华变出来的。
　　他不会以为自己看不到吧?棠锦想了想,他好像确实没有告诉过赵扶华。他虽然失去了月老的法术,但红线还是看得到的。
　　的确不知情的赵扶华正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次就成功的法术,嘴角勾起笑意。
　　看来是故意的。
　　电光石火间,棠锦想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早晨他通红的脸,原来不是发热,而是……喜欢自己?
　　棠锦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他以为自己看多了世间情爱,早已淡去了这些心思。
　　但其实他只有两个想法。
　　一是赵扶华终于能控制法术,不枉自己给他讲了那么多催人泪下的故事。
　　二是这财神好像有点可爱。
　　棠锦起了点逗弄心思。
　　“赵扶华,我走累了。”棠锦停下来。
　　“那我唤祥云来。”赵扶华抬手要驱动法术,却被棠锦轻轻按住。
　　“不想乘祥云,怎么办?”棠锦露出苦恼的神情。
　　赵扶华脸又红了。
　　“我…我背你。”
　　棠锦眼睛笑得弯起来,赵扶华看着,想戳他的梨涡。
　　他转过身半蹲着,好把棠锦背起来。
　　“谢谢你啦,我很轻的。”棠锦没客气,跳上赵扶华的背,被稳稳地接住。
　　“你应该再重一些,太瘦了。”赵扶华掂掂他,觉得他真得很轻。
　　棠锦这次看清了他藏在头发里的红红的耳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似乎也很烫。
　　他点点赵扶华的肩头,问:“那你殿中的吃食如何?”
　　“你想吃什么便有什么。”棠锦满意了,伏在赵扶华肩上不再说话。
　　赵扶华走得很慢,也很稳当。他看着他们被太阳拉得很长的,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可他们还是走到了招财进宝殿,棠锦从赵扶华背上下来又为他抚平被自己压皱的衣衫。
　　进了殿中赵扶华才发现自己甚至没有为棠锦整理出一间像样的寝殿。
　　只是头脑一热,喜欢他，想见他，就把他带来了。
　　他懊恼地皱眉,说:“你先将就一晚,住我的寝殿,我去偏殿。”
　　“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棠锦摸着下巴,“住在你殿中已是叼扰,怎能再让你去偏殿。”
　　“若你不嫌弃,我变出张小床放在你的寝殿,睡一宿便好。”
　　“也…也好。”赵扶华按下某些心思,眼睛却飘忍不定,说:“偏殿还须几日才可收拾好,
　　你便先与我一起住着吧。”
　　棠锦轻轻点头,余光瞥见两人手指上相连的红线,眸中有了些笑意,“所幸天色还不晚,我们不如去人间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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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正值夜时,都城夜市繁华,棠锦与赵扶华扮成富家子弟走在街上。
　　“今日是花朝节吧?街上真热闹。”棠锦摇着折扇,很有兴致。
　　“我们要不要买一盏花灯?”棠锦停下脚步,拍拍赵扶华的胳膊,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到的红线随着棠锦的动作而晃动着。
　　“好啊。”赵扶华跟着棠锦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贩前,看着他挑选。
　　“你想许什么愿望?”赵扶华有些疑惑。
　　人间祈愿,是为了得到神仙的护佑,可他们自己就是神仙,祈愿似乎没什么用。
　　替一个笨蛋求一段姻缘。棠锦在心里想。
　　不过他对赵扶华说:“不一定要许愿,把花灯放出去本身就很美好。”
　　他挑好了花灯,上面绘着两条游曳的锦鲤。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鱼戏荷叶间。如何?”棠锦很满意这盏花灯,转头问赵扶华的意见。
　　赵扶华看着那两条锦鲤入了神。他忽然觉得法术一直交换着也不错,原来红线这东西竟如此管用。
　　荷华与锦鲤,本是天生一对。
　　“甚好。”赵扶华犹豫一下,还是揽住了棠锦的肩膀,还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太多,当心走散。”
　　棠锦忍住笑意点点头,那只空着的手轻轻抓住了赵扶华的衣袍。
　　赵扶华滞了一会儿,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棠锦转过头,歪着头问:“怎么了?不是怕走散了吗?”
　　街上灯火明明暗暗,映在棠锦眼睛里,全都流淌成星河。
　　赵扶华没有再说话,只是带着棠锦走进人潮时,浅浅笑意溢出嘴角。
　　两个人走到河边,放了那盏灯。
　　荷花灯被晚风推着游出很远,河水倒映着灯火和星子,也被风揉成碎影。
　　赵扶华注视着飘远的荷花灯,全然不知棠锦在看着他。
　　尽管到了人间，两人还是穿着红色衣服。
　　棠锦注意到，眼前人的红色好像比自己身上的更深一些。
　　深红色的衣袍，配着金色的发冠，面若润玉，棠锦想，这人若不当财神，那当个天庭第一美人也不错。想到这，棠锦嗤嗤笑出来。
　　赵扶华不明所以,转头茫然地看着棠锦。“在笑什么?”
　　“不告诉你。”棠锦促狭地眨眨眼。
　　他站起身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赵扶华点点头,两人走至灯火阑珊处,意念一转,便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天庭,夜幕也已被夜神拉开。
　　棠锦打了个哈欠,面露疲倦。
　　两人便按照之前说好的,在赵扶华的寝殿中睡下。
　　只是赵扶华以自己的床够大为由,半逼迫着棠锦睡在了自己床上。
　　他少有强硬的一面,但此行去了人间之后硬气了不少。
　　被摁在床上的棠锦腹诽,哪里是床够大,是你的胆子够大。
　　他同意下来,忍着困意没有睡着,想看看赵扶华要搞什么名堂。
　　果然没过一刻钟,躺在床的另一边离他十万八千里的赵扶华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他轻轻牵起棠锦的左手,小指上的红线在他的动作下轻轻摇晃。
　　“今晚我很欢喜。”
　　“看你灯火下溢光的眸子;你放荷花灯时合十的双手,我想,你应该有一刻,也是喜欢我的吧。”
　　棠锦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
　　赵扶华驱动法术，想将红线撤回。
　　“可若你发现一切都是因这红线,大抵也会同我恼。”
　　棠锦突然想起在人间时,灯火阑珊处,赵扶华转瞬即逝的落寞神色。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扶华看着棠锦已撤去红线的手,难过得要掉眼泪。
　　他半生都过得平淡如水,遇到一个心动之人,却是看惯世间情爱的月老。
　　他名为扶华,也实为浮华而生,游走于金钱铜臭之中，人间欲望或许早已沾染了他。
　　这样的他,怎能去谈爱?
　　棠锦睁眼时,借着月亮的清辉,看到的便是赵扶华微皱着眉,鼻尖红红的模样。
　　赵扶华只顾暗自神伤，根本没有注意到棠锦睁开了眼。
　　棠锦心疼又好笑,他反握住赵扶华的手,撑着床坐起来,笑看看他。
　　“财神爷,你不会以为区区一根红线就能左右我的心意吧?”赵扶华吓了一跳,眼底全是慌乱:“你没睡着……你都知道了?”
　　“这红线我一直看得到。”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赵扶华睫羽乱颤,把心底的紧张泄露了个一干二净。
　　棠锦慢慢逼近他,两人鼻尖都快要挨上。棠锦不答反问：“你说呢？”
　　赵扶华蓦地伸手揽住他的腰，再一用力，使两人便回到床榻间。“为什么？”
　　赵扶华压着棠锦一定要问出个答案。
　　棠锦仰头轻笑,把脆弱的脖颈露了出来,惹得赵扶华眼神暗了几分。
　　他牵起赵扶华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口。“自己来听。”
　　赵扶华掌下是棠锦急促的心跳,快到要失灵,却和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
　　这一刻,压在他心上的愁绪都化作轻烟,所有假装的强势弃甲曳兵,他不过也是个被爱轻易左右了情绪的凡人。
　　“那从此时起，我们便是被此唯一的仙侣，不许反悔。”赵扶华与棠锦抵着额头，看他迟迟不回答，又觉得自己有点凶，于是再添一句，“可以吗？……阿锦。”
　　棠锦笑起来,脸颊红红的,不过在无灯的夜晚看不甚清,太抵只有月光知晓。
　　他太可爱了。棠锦在心里说。
　　“嗯,不反悔。”棠锦终于答应下来,又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枚吻。
　　赵扶华也笑了,月光映着他昳丽的面庞,晃了棠锦的心神。
　　带着珍惜意味的吻一个又一个落在棠锦脸上,最后一个吻落在他唇上,攫取了他的氧气。
　　这时，一道金光和一道红光由淡到深地萦绕在两人身边,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法术归位了。
　　棠锦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原来这便是司命星君所说的节点。”赵扶华也睁开眼,眸中的情欲还未褪去。
　　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又压下来,声音暗哑:“我就说,我们天生一对。”
　　芸芸众生,他们注定是彼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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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旋风霹雳殿。
　　红色的财神和红色的月老再次光临这里,准备飞升。
　　雷公电母二脸麻木:“二位不是三个月前才来过这里吗?”
　　工作狂棠锦表示:“有什么不对吗?”
　　“而且……”电母清清嗓子又问,“二位每次都要一道来吗?”
　　赵扶华点点头,语出惊人:“所以劳烦二位,帮我们主持个拜堂仪式?”
　　电母一个踉跄,电鞭差点甩到雷公身上。
　　棠锦连忙捂住赵扶华的嘴,干笑两声“开玩笑,哈哈。”
　　赵扶华被捂着嘴无法说话,只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流露出一丝怨怒。
　　电母偷偷地笑,心道这二位互换了一次法术都已经这么熟了。
　　这次的雷动安安稳稳,无意外发生。
　　两人从旋风霹雾殿拜别出来,夕阳刚好洒满祥云和道路,棠锦提议散步回去。
　　他们便牵着手走在道旁。
　　“我记得,你给我绑上红线时的那个傍晚,和今日很像。”
　　赵扶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本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意，没想到早就暴露了个彻底。
　　他笨拙地转移话题:“你累了吗?我背你。”
　　棠锦其实不累,可他存了心想戏弄这个容易害羞的财神爷,铆足了劲跳上他的背,赵扶华向前走了一步才稳住。
　　夕阳西斜，余晖晚照，这条路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小鸟停在墙檐。
　　“当时我想,财神爷竟然对我一片痴情,那我便不拆穿他了。”
　　赵扶华也想到他们之间连了红线后棠锦的举动,还有些庆幸棠锦能看到红线。
　　“所以为了感谢月老大人,我决定偷偷给你涨工资。”赵扶华笑着说。
　　“以公济私?”棠锦凑在赵扶华耳边小声说,“不大好吧，你还是给我每日暖床吧。”
　　棠锦以为赵扶华要脸红,没成想他紧接了一句:“可不许反悔。”
　　棠锦便笑出了声。
　　他看着地上两人被拉得很长的影子,笑着说:“好。”
　　此后余生,每一日夕阳,我都与你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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