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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斗
沉闷的颤抖顺着头顶厚重的土壤传递到耳畔。紧靠在土壁上的脊背传来细碎的战栗,不知道是在和怪物的脚步声同频,还是在不可自制地恐惧。
那只怪物在这方圆几米徘徊了近一个时辰,中途数次佯装离开,却很快卷土重来。它的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愤怒,似乎是在因为分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却无法追寻到踪迹而狂躁。
地窖内的火已经熄灭了,此时眼前是一片漆黑。余晚照靠在墙角,左手牵着余晓,右手越攥越紧,连掌心粗粝的麻绳快要磨破指腹的皮肤也浑然不觉。
她握着一把匕首,木制的柄破了,她将绳子拆细,缠在柄上以作固定。这匕首只有三寸长,并不锋锐,甚至有些卷刃。她低着眼,在弥漫的黑色里紧紧盯着手心的武器,大脑出奇的安静,什么都没有想。
时间一寸一寸的挪动,她就这样倚在墙角,如一座雕像一样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又逐渐收歇了。余晚照仍不敢动,再度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止,喉管里激烈跳动的心脏才慢慢落了回去。
她无法确认怪物是否真的离去,只好背撑着墙壁,带着余晓尽量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坐下休息。
没有人敢点火,也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暗无天日的地窖失去了火的照明,变得墨一般黑,再加上如今是深夜,地窖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人的感官在失去视觉时变得异常灵敏,此刻脖颈处砰砰的心跳声便震耳欲聋。余晚照按紧自己的胸口,尽量无声地深呼吸着。颤抖的吐息和轰鸣的心跳让她几乎疑心外面的怪物也能听见这样大的声响。
她安静地闭上眼,再次握紧了掌心的匕首。
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瞬间跳到了她的眼前。他们一行人冒险出地窖觅食,便是因为粮食紧缺。而行动出了意外,能保证不命丧当场已是极大的运气,带回来的食物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怪物出现得太突兀,一个多月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过富足的食物,每一天都活在胆战心惊与饥寒交迫中,身体早已透支。队伍中原本还有不少人,因为前几天突如其来的寒潮病死了几个身子弱的,怕传染,尸体也草草扔了了事,现在多半已经成为了怪物的口粮。
余晚照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人,相反,年仅十一岁的她甚至能称得上是羸弱。梁端顾及着她所谓的“感应”,对她多有照顾。但她的身体早就透了支,如今坐下,便能感受到一阵阵眩晕,和无孔不入的饥饿,更别说更为年幼的余晓。
她摸了一下怀里的存粮——她还剩两个荞麦馍馍,还有方才余晓给她的小半块舍不得吃的肉干。
最重要的是......余晚照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喉咙干涩地蠕动了一下,她已经两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一天。她想。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一天之后,她就会因为虚弱和饥渴死亡。她才不要在原地等待自己的生命在痛苦中走向终点。不能继续待在地窖里,一定要出去。一定。
她循着记忆看向左侧,她记得梁端在她提醒下灭掉火后向那个方向退去了。就她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她需要梁端的帮助。
再休息了一会,和余晓小心翼翼地分食了半个馍馍后,余晚照拍拍余晓的肩膀,示意她在原地等她,便开始扶着墙壁摸索着向左侧移动。
地窖不大,不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了前方有人的呼吸声。
“谁?”那人压着声警惕地问,若不是她离得够近,恐怕听不清。
“是我。”她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梁端,我们得出去。”
话音落地,迟迟不见回复。若不是余晚照敏锐地察觉到梁端的呼吸声稍微停滞了一瞬间,她险些要以为她方才的声音太小,梁端没有听见。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若不是缺食物和水,待在这里确认怪物离去再换个据点才是最安全的办法。但她知道梁端是个聪明人,不会认识不到资源紧缺的问题。余晚照也没着急,只静静地等待梁端权衡。
“......好。”半晌,梁端咬着牙回道,“听你的,出去。这次再出问题,我就拿你和你妹妹开刀。”
余晚照只冷冷地提了一下唇角,没和他多呛声:“叫人,去火堆旁商量。”
地窖内一众人很快聚集到了一起。刚熄灭不久的火堆仍留有余温,小心翼翼扒开外层的木头,最里面焦化的炭火闪着明明灭灭的红光。
凭着这点光,她勉强能看清周围人的轮廓。她的左手边是余晓,右边站着队伍中另外一个男生,再旁边是邓方,梁端站在她正对面。
因为不确定怪物是否离去,几人离得极近,说话的声音也低如耳语。
“大家。”梁端率先开口,“你们都知道的,我们的食物和水所剩无几。地上的怪物方才数次离开,也都重新回来在这一带附近徘徊。我和余晚照都认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怪物一直不走,那么我们只会被活生生饿死渴死在地窖里。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去。”
“不行。”话音刚落,就遭到了站在余晚照身侧的人激烈的反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怪物有多恐怖,如果运气不好对上了它,我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绝不可能生还。我不愿意冒这个险。而且万一再过一会儿怪物就走了呢?”
“一会儿是多久?”余晚照问。
那人不说话了。
“出去是冒险,待在地窖内难道就不是冒险?”余晚照道,“再过一个时辰?再过一天?就算一天后怪物真的离开了,你还有力气爬出地窖吗?”
她目光冷淡地扫过所有人:“比起待在这里寄希望于气运垂怜,我更想将生死握在自己手里,起码死也死得有尊严。”说完这句话,她便沉默了。喉咙干得厉害,再多说只是白费口舌,她只站在原地等待众人的决定。
良久的沉默后,梁端再次开了口:“这个决定很难做,不想出去的我不勉强。愿意出去的,现在站到我的左手边来,不愿意的站到我的右手边。”
余晚照毫不犹豫地向右跨出一步,走到了梁端左边的范围内,随后回头看向余晓。她不会替余晓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就算余晓决定留下,她也完全尊重她的想法。但余晓很快跟了上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晚晚姐姐,晓晓永远和你在一起。”余晓踮起脚附在她耳边说。
余晚照回握她的手心,心里浮躁的忐忑慢慢沉了下来。她闭了闭眼,语气坚决:“姐姐会保护好你的。”
人群渐渐稀稀落落地分开了,有人在两头犹疑不定地摇晃,最后还是选了一侧站定。见众人都站好,许久无人移动,梁端道:“大家都做好决定了吗?”
眼看无人应答,梁端微微颔首,唤了一声“邓方”,邓方点点头,便径直向堆放物资的角落走去。梁端顺势做出了解释:“比起和我一起出去的大家,留在这里的人更需要食物。我让邓方去将食物都取了过来,分给你们。就算我们失败了,也希望你们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那头有人感动地喊梁端的名字,显然对这位领导者心怀大义的分配感恩戴德。余晓却皱着眉拉了一下余晚照的衣角,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余晚照制止了。
余晚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从角落走过来的邓方和上前接过邓方手中口袋的梁端,别人看不出是他们蠢,梁端这点小伎俩能瞒过她才是见了鬼。能把人推出去求自己一线生机的人,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大发善心把食物留给这群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伴随着手刀的沉闷声响,对面的人便在瞬息之间通通倒下。梁端将手头被打晕的人无声地放倒在地,淡淡地使唤这边的人:“过来帮忙把他们全都绑起来。邓方,你去把他们身上的食物全都搜集过来。”
“晚晚姐姐......”余晓叫她。
感觉到余晓微微的颤抖,余晚照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梁端做的没错。那些人选择了不出去,就相当于和我们站在了对立面。”
对面的人大抵没有看明白梁端是怎样的人,也没有想清一个问题。如果出去的他们不幸遇上了怪物,那极为敏锐的怪物几乎百分之百会停留在这片区域,留在这里的人同样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而如果他们顺利逃出,亦不会冒着风险折返回来救其他人。这支队伍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梁端自然不会给不是队伍中的成员留下任何资源,连他们手里现有的,也要一并抢过来。
她不喜欢梁端虚情假意的做法,却也明白就算是自己来做,也会采用本质相同的手段。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收集完毕后,梁端重新给他们发了些食物。他们这一行人数量锐减,除开她和余晓,梁端和邓方,只有另一个叫李新岷的男生加入。东拼西凑一番,倒是够吃上一顿。几人囫囵吞了些吃食,便聚在一起,讨论出去之后的路线方案了。
他们和怪物的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一旦正面碰上,结果不言而喻。运气从来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而如今身处绝境的他们却只能依靠运气谋求一线生机。一阵商讨,几人决定事不宜迟,现在就向外走。
地窖入口被尽量悄无声息地抬起了一个狭小的缝隙,纷乱的灰尘随着细微震颤铺天盖地地落下。余晚照捂住口鼻,抬起头,眯着眼看向缝隙之外。
一刃锋锐的月光从中斩落,映在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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