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春意

　　“喂。”

　　程暶看着所有人屏息的表情，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你......打电话来是怎么了吗？”她并不意外林惟怜有她的号码，毕竟两家关系深厚多年，随便扯个人都能问到。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隐约中还能听见一两声猫叫：“哦，是烤炉，他的晚饭和零食，我一开始没找到在哪。”

　　程暶想起来了，被她遗忘的猫儿子。

　　烤炉又哒哒地溜进房间，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像是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一样，声音异常尖锐地喵了一声，控诉程暶把他忘了的恶行。

　　“他刚吃完晚饭，零食能吃多少？”

　　程暶心里悔过两秒，闻声回：“看着给吧，一次性不给多了就行。”不过看样子一人一猫相处得还不错？她原本预想烤炉不挠人就算不错了。

　　主持人拿着白板疯狂示意，上面写着“一起吃个饭吧。”

　　此时此刻，如果接通电话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程暶都能自如地转移话题，但偏偏是林惟怜，重逢至此也不过几个小时，话更是没说几句。

　　弹幕已经都在好奇对方是谁了，程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打算速战速决：“你过几天有没有......”

　　话到临头，程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其实如果可以，她近期并没有做好和林惟怜单独约饭的准备，可这通电话在她看来是游戏，林惟怜却并不知情，话一旦出口，便收不回了。

　　“嗯？”电话那头的人轻轻应了一声，下一句便是：“这么久没见，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林惟怜挂了电话将烤炉从沙发中间往旁边挪了点，然后紧挨着猫把自己丢进沙发，长长呼出一口气。

　　桌上平板仍在放着直播，主持人笑着说程老师任务完成得真轻松，和朋友真是心有灵犀。

　　林惟怜哼笑一声，手指点点烤炉的猫脑袋：“要真是心有灵犀，希望你妈下播就把我电话存了。”末了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最好是能主动加我微信，发短信真是太奇怪了。”

　　-

　　程暶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那天下播后她才看见林惟怜事先发了几条消息，但因为是陌生号码，点点就未理会。深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说不着，半晌还是将电话备注存了下来，毕竟人都回来了，没有联系方式未免不像话。

　　至于微信，程暶看看时间——凌晨三点，算了吧明天再说吧。

　　这么一算，就到了回来的这天。

　　刚好周末，经纪人云姐跟着来机场接她。

　　“小暶，房子的事我帮着看了几家，倒不是说不好，但一时也找不到比这边更合适的了。”她看着后座人的神色，直白问：“樾府的房子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程暶对她倒是没什么好瞒的：“这房子原本是林总叫我来这边暂住的，不过现在房主回来了。”

　　“那林氏家大业大，差这一套房子吗？”点点插了一句。

　　“话不能这么说。”云姐看她一眼，没继续这个话题：“那你现在回哪？”

　　“先回禾山那边吧。”

　　林惟怜回家受到了不算热烈的欢迎，除去他那日常对他冷淡的哥，林父林母看到他进门各问候了一句：

　　“回来几天了才知道着家。”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林惟怜凑上前，抱着他妈轻轻晃了晃：“好想你啊妈。”看得他哥和他爸如出一辙地闭了闭眼。

　　“想了不知道早点回来。”林母嘴上嫌弃，手上却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背，像是想用这种方式丈量孩子不在身边的时间。

　　一顿饭吃得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末了等到林惟怜打算走了，林父不解：“明天不是休息吗，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林惟怜笑笑：“喂猫。”

　　林惟余神色莫测地看过来，点了一句：“走之前去陆叔叔家打声招呼。”

　　林惟怜三步并两步冲回自家车库，眨眼间车就飞了出去。

　　陆林两家交好，家里的孩子也是相互照看着长大的，情谊自然深厚。只不过陆昀煜那小子自小跟他不对付，见他进门先是一讶，而后拿腔捏调地说：“今天什么大日子，我姐刚走你就来了。”

　　林惟怜把着方向盘，心想陆昀煜可能自小感知到了自己正宫的气息才和他这般相看两厌，他自弃醒悟得太晚，摇摇头挂着些许遗憾的笑。

　　车速出库后便压得缓慢，没多久林惟怜便隐隐约约看着个像程暶的轮廓。

　　他将车灯关了，稍稍往前开了点。

　　禾山属高级住宅区，非各户私家车不得入内。这个点已经不早了，天黑沉一片，像压着一片鸦羽。

　　行路灯高耸明亮，将她穿着大衣的身影照得纤长窈窕，长发如瀑。林惟怜发现，她的头发变直了。程暶顺着路沿缓缓往外走，她骤然停在一灯下，拿着手机捣鼓了半晌，后又将手揣进衣兜散步似地越走越慢。

　　林惟怜贪婪地细细看着，看她偶尔被光笼住的背影，看她脚步轻轻，长发飘飘，眼底不自觉漫起星星笑意。

　　大概也是发觉自己有点变态，他按响了喇叭。

　　林惟怜重新开了车前灯，将车上的温度往上调了些，状似无意问：“没碰到我你打算怎么回去？”

　　“叫助理来接。”程暶实话实说，虽然有点对不住点点。

　　车内的氛围一时有点局促，程暶正视前方，余光却瞟向驾驶座的人。

　　林惟怜是生得很好的，眉眼如刻，高鼻薄唇，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读书的时候靠着这张玉面以及不羁的做派迷倒了不少人。这么些年过去，阅历使他气质沉稳许多，整个人看着愈发有松风水月之感。

　　“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暶回神：“没多久，回来就直接来吃饭了。”

　　一旦有人开口，气氛便舒展开来，那些埋没的熟悉感也渐渐冒出头来。

　　程暶想了想，问：“烤炉怎么样？”

　　林惟怜笑起来：“很好，特别好，非常健康规律。”

　　程暶听着他的话也笑起来，大概能想象到无非是吃了睡，醒了晒太阳，再吃，再睡，偶尔发出点动静吸引人的注意力。

　　“工作呢？调回外务部了？”程暶也能猜到林惟怜为什么跑来樾府，外务部就在附近，开车路程十五分钟。

　　“嗯。”林惟怜单手掌着方向盘开进小区地库：“调到条法司了。”他偏头冲着程暶笑，不着调道：“过得比烤炉还规律。”

　　程暶勾起唇角，没接他的胡言乱语。

　　两人一起上楼回家，大门滴滴开合，烤炉闻声从窝里伸出脑袋，傲娇地扭着步子冲进程暶怀里。

　　林惟怜看着她半蹲抱住烤炉，松松撸着猫下巴。高中时的程暶就像他教室窗外的那株樱树，美丽柔韧，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然盛放，此刻细看觉得她瘦了不少，两厢一对比，林惟怜才有了些重逢的实感，心里的爱恋如同倦鸟寻到了巢，酸胀满溢。

　　他忍不住说：“小暶，这么久没见，要不要抱一下？”

　　-

　　程暶是7岁的时候被领到陆家的，彼时她父母离异，父亲因愧自我了结，母亲早在离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陆家很大，富丽堂皇，生养出和她截然不同的富家少爷。陆昀煜和她的初次见面其实并不糟糕，他高高站在阶梯上，主动走下来拉着她的手，声音稚嫩好奇地问：“你是来当我姐姐的吗？”

　　那时候程暶虽小，却明白自己是这个家的外人，这种感觉也随着陆昀煜不满父母对于这个姐姐的过分关注从而忽视自己的抗议中越发根深蒂固。

　　所以她很小就知道了，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

　　因此她过早独立，一点点远离陆家，借着一副皮囊进入来钱快的娱乐行业，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在这人如过江之鲫的演艺行业被淘汰，更甚有了能力和金钱去回报陆家的养育。

　　刚到陆家的时候，程暶不敢表露出什么情绪或要求，对任何东西都是应然接受的模样。她很害怕，害怕她任何一次小小的反抗惹人心里不快，然后被再次抛弃。

　　直到林惟怜的出现。

　　其实那天的天气如何程暶已经记不清了，记忆里只有那个甩开妈妈手而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把她抱住的小男孩。扑面而来的零食香、青草地以及牛奶香似乎都带着安慰的味道，用力地将她包裹其中，密不透风。

　　程暶鼻头一酸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双方家长吓了一跳，林妈妈揪着林惟怜的衣领把他往后拉：“你干什么，把妹妹都弄哭了。”

　　林惟怜死不撒手，边生涩地拍拍程暶的背，边扭头努力跟他妈解释：“老师今天教了，说抱抱会让人心情变好，我想要这个妹妹变开心。”

　　那天的情景简直乱七八糟，林惟怜被他妈揪着领子还在硬讲理，陆母在一边不停地哄她给她擦眼泪，那边的陆昀煜也莫名哇哇大哭，两位爸爸只好温声细语地哄，结果还是林惟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大个男子汉了还哭。”于是陆昀煜被哽得住嘴了。

　　那时的程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于是将其认为是忍不住。

　　但现在的程暶明白，那是一个小孩唯一的不那么过分的宣泄自己情绪的方式，委屈、害怕、不解甚至那点尚未理解的怨恨丝丝缕缕把她圈成茧，却在那天被一个不遗余力的拥抱撕开。

　　这样的一天，应该是天气很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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