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穗田

　　寒意，并非仅来自窗外未歇的风雪。它更从姜穗的四肢百骸里渗出来，丝丝缕缕，缠绕着心脏，几乎要将其冻裂。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不知多久。小莲担忧地唤了好几声，她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周牧云那洞穿灵魂般的一瞥，系统007冰冷的警告——这两把淬毒的匕首，深深扎进她混沌的意识里，搅得天翻地覆。
　　【任务时限：71小时59分……71小时58分……】
　　视野角落，幽蓝的倒计时无声催命。
　　“神经痛觉敏感度提升10%”……光是想象，就让她牙齿打颤。她只想活下去，哪怕这条生路，铺满了荆棘与未知的恐惧。三日后，梅雪诗会，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接下来的两天，姜穗过得浑浑噩噩。嫡母王氏的晨昏定省，嫡姐姜瑶刻意的刁难（抄写十遍冗长的《女则》），都像隔着一层浓雾。她机械应对，心神却全系在那幽蓝的倒计时和“周牧云”三个字上。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引导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去关注尚书府的明珠林婉清？
　　她连周牧云的面都只见过惊鸿一瞥，林婉清更是只闻其名。这任务，让井底之蛙去拨弄九天流云？痴人说梦！
　　“姑娘，您这两日气色实在不好，可是冻着了？”小莲替她拢了拢单薄的旧斗篷，忧心忡忡。明日诗会，姑娘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要被大姑娘她们寻着错处狠狠作践。
　　姜穗勉强牵了牵嘴角，指尖冰凉蜷在袖中。恐惧像藤蔓，日夜缠绕，汲取着她本就稀薄的生气。她甚至偷偷翻遍了手边能找到的书册，妄想抓住一丝关于“系统”、“觉醒”、“修复”的救命稻草，却只寻得满纸荒唐，徒增绝望。
　　【宿主无需徒劳。此界信息库不涵高维权限内容。专注任务。】007的声音，精准地掐灭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
　　腊月廿三，梅雪诗会。
　　京郊皇家别苑“栖梅园”。园中老梅虬枝盘错，正值盛放，红梅烈烈似火，白梅皑皑如雪，暗香浮动，衬着残雪，景致清绝。勋贵子弟、世家贵女，云集于此，锦衣华服，环佩琳琅，言笑晏晏，好一派风流雅集。
　　姜穗跟在嫡母王氏和一身盛装、骄傲如孔雀的姜瑶身后，像一抹不起眼的灰影。半旧的藕荷色袄裙，素银簪子，在满园珠光宝气里，寒酸得刺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审视，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她垂着眼，竭力缩小存在感，掌心却汗湿一片。系统界面幽幽浮动，猩红倒计时跳动：【任务时限：48小时32分】。一个醒目的绿色箭头，遥遥指向梅林掩映的水榭——林婉清所在。那天水碧的云锦衣裙，娴雅出尘的仪态，确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身边围拢着灼灼目光。
　　【任务目标：林婉清（原定女主）。请宿主设法引导关键人物周牧云关注目标。】007的提醒，冷得像冰锥。
　　心沉甸甸。周牧云尚未现身。怎么做？走过去，指着林婉清对那尊煞神说“世子请看”？荒谬绝伦！只怕话未出口，就被当成失心疯叉出去。
　　“哟，这不是我们二妹妹吗？”姜瑶刻意拔高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浓稠的讥诮，“怎么躲在后头？可是这满园的贵人，晃花了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眼？”掩唇轻笑，引来几道看戏的视线。
　　姜穗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低头，声音细若游丝：“姐姐说笑了。”
　　王氏漠然一瞥，如同看一件无用的摆设。姜瑶尤嫌不足，还想开口，园门口却骤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定国公府的周世子到了！”
　　“周世子来了！”
　　这两个名字，如同火星溅入滚油！园中刻意维持的矜持氛围瞬间点燃。无数道目光，热切、含羞、敬畏，齐刷刷投向入口。
　　姜穗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撞破喉咙！她下意识抬眼。
　　梅影疏落处，周牧云披着月白狐裘大氅，缓步而来。身姿挺拔，容颜如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润笑意，眸光清浅扫过，如春风拂过冰面，激起一片压抑的低呼与细语。只一个沉默的青衣随从在侧，却自隔一方天地，喧嚣浮华皆远。
　　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若非那日雪中惊魂一瞥，姜穗几乎也要沉溺于这完美的幻象。她死死攥紧袖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才能压下身体的颤栗和后退的本能。
　　【目标人物周牧云已出现。请宿主立刻执行任务！】007的警告，是催命的符咒。
　　周牧云甫入园，便被几位世家子热情围住，寒暄攀谈。他应对得体，言笑晏晏，目光温和掠过众人，姿态谦和，任谁都要赞一声君子如玉。
　　姜穗却觉得那温和的目光，比腊月寒风更刺骨！她像被猛兽锁定的猎物，浑身僵硬，血液凝滞。机会就在眼前！可是……怎么抓住？！
　　眼看周牧云与友人谈笑，朝着水榭方向移动，离林婉清越来越近。姜穗脑中嗡鸣一片，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在耳膜上敲打，催促她走向悬崖。恐惧压倒了一切。
　　她甚至没看清脚下积雪里，微微凸起的狰狞树根。
　　“啊——！”一声短促惊呼。
　　脚踝猛地一崴！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倒！慌乱间，她本能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旁边，是姜瑶和一个正给贵妇奉茶的丫鬟！
　　“哗啦——！”
　　“哎呀——！”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姜瑶尖利的惊叫！丫鬟的哭喊！周围的惊呼！瞬间撕裂了园中风雅的诗意！
　　混乱中，姜穗狼狈摔在冰冷的雪地里，手肘膝盖钝痛。更糟的是，她慌乱挥舞的手，不偏不倚，狠狠打翻了丫鬟托盘上那盏滚烫的茶！
　　茶盏裹挟着滚烫水汽和飞溅的碎瓷，直直泼向正与人谈笑、恰好转身的周牧云！
　　时间骤然粘滞。
　　姜穗惊恐地睁大眼，看着那盏致命的茶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完了！任务失败！还得罪了煞星！神经痛觉的惩罚未至，定国公府的怒火就要将她撕碎了！
　　一片倒吸冷气声，所有人都被这变故钉在原地。
　　滚烫的茶水，即将泼上那月白狐裘的瞬间——
　　他动了。
　　没有惊慌，没有狼狈。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拂开一片飘落的梅瓣，手腕轻抬。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疾而……优雅得近乎诡异的弧线。
　　“啪。”
　　一声轻响。
　　那盏挟着热浪与碎瓷的茶，竟被他用袖袍稳稳兜住！滚烫的茶水瞬间渍透了他价值不菲的袖口，几片碎瓷叮当落在雪地上。
　　死寂。整个梅园如同被冻结。
　　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周牧云那冒着丝丝热气的湿袖口，又猛地转向雪地上那个发髻散乱、面无人色、抖如风中落叶的少女——姜穗。
　　姜瑶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得劈开了寂静：“姜穗！你这蠢货！竟敢冲撞周世子！还不跪下赔罪！”幸灾乐祸与急于撇清的惶恐交织。
　　王氏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孽障！跪下！”
　　姜穗只觉全身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刺骨的冰寒和灭顶的绝望。她想爬起来跪好，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半伏在雪地里，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死寂窒息。无数道目光，鄙夷、怜悯、幸灾乐祸，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在这令人窒息的网中央，周牧云缓缓垂眸，看向自己湿透的袖口。
　　他脸上那抹温润的笑意，竟未消失。只是眼底深处，那层温润的薄冰，“咔哒”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抬眼。目光越过惶恐的丫鬟、愤怒的王氏、幸灾乐祸的姜瑶，精准地落在雪地上那个瑟瑟发抖、如同濒死幼兽的少女身上。
　　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沉沉碾过姜穗每一寸神经。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清晰地刺破死寂，落入每个人耳中，也如同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姜穗心上：，
　　“无妨。”
　　他甚至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雪天路滑，姜姑娘……”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当心。”
　　语气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可姜穗却在那最后两个字的余音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你的把戏，我看见了。
　　笨拙得可笑。
　　但……啧，有点意思。
　　【警告！滋——警告！目标人物‘周牧云’对宿主关注度异常提升！行为模式严重偏离预测！滋——任务进程出现不可控变量！】
　　007急促的警报声在姜穗脑中疯狂尖啸，冰冷的机械音竟罕见地掺杂了刺耳的电流杂音，如同信号被强行干扰！
　　姜穗眼前阵阵发黑。周牧云那温和却冰冷刺骨的眼神，系统尖锐紊乱的警报，嫡母嫡姐刻毒的目光，周围人无声的鄙夷……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扭曲、旋转、撕裂！最终化为一片尖锐的嗡鸣和骤然爆发的、钻心剜骨的剧痛，狠狠攫住了她！
　　“呃……”一声闷哼，她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那双眼睛如影随形。
　　温润的表象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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