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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他们?谁!”
“是是,蒋家人!”
“村上召集了一半的壮力……虽说是壮力但其实就是剩下的能站起来的男人们了,他们打算去跟蒋家要回阿尚的娘亲,可是,他们也没有回来,次日一早我们几个胆子大的沿着出村的路往前走,在不到一里的河沟里面看见了他们……”秦香玲眼睛瞪得浑圆,捂着嘴止不住颤抖,“他们身上插的全是蒋家的箭……二十,二十四口人,全死了!”
从那日以后剩下的秦家人被困在村庄里,哭告无门,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冻的冻死。到目前只剩下了三户九□□着,今天早上秦香玲带着小娃出门打水,小娃竟也死了去。
席子温思索着,他这一路并未遇到什么人成群结队地骑着马在附近徘徊,他也并非眼力差的人,或许蒋家人已经离开了。
“你说的蒋家人兴许已经离开了。”
“啊!真的吗,仙长!”秦香玲露出欣喜之色。
席子温点了点头,“是的。不过我有两个事要问你。其一,这附近的岭山也有仙家曹氏坐镇,为何他们未曾发现秦家庄的异样呢?”
秦香玲低下了头,倒是她的女儿大叫道,“什么狗屁仙家,他们早就来过!说什么急着赶路去赴那个什么宴,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秦若兰怒气横生地看着席子温,似乎把他也认作了他们中的一员。
席子温倒是不恼,轻声道,“原来真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你又知道什么了!快说!”秦若兰跑到席子温面前,就差用手指着他了,但她既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他,只是瞪着他,甚至连他的衣袖都未曾碰到。
“若兰!咳咳咳咳——”秦香玲想要拦住秦若兰,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席子温笑笑,“若兰姑娘说的对,曹氏惯是这般作态。我也早有耳闻。”
“哼,当然不用你说。”秦若兰气鼓鼓地抱着胳膊坐到了一旁的地上。
“其二,秦家庄虽不说紧挨着,但整个夔州临近大江,怎会大旱?”若说蜀州大旱倒也可以理解,可夔州在大江上游竟也有如此旱情,怎么会不祸及下游?但他来的路上也未曾听说其他城池和江东有旱情,更别说夔州了。
秦香玲攥紧了衣角,“仙长,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自从十年前我们庄子交不起供钱以后,我们庄子的土地就一年比一年难种,七年前一场大旱更是让我们连菜都吃不起了,大家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供钱是什么?我倒是从未听闻。”
“仙长不知道吗?岭山上的仙家曹氏对山下的村落挨个收取供钱,说是他们能够滋养这片土地,便让我们交钱。一开始几年庄稼确实长势喜人,本来我们想的是交不上了最多是变回原来的样子,谁想到这地竟然连什么都种不出来了……”
席子温思索片刻眯了眯眼,“……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帮你们讨个公道。”
“仙长的意思是!”秦香玲满眼希冀地站起身。
席子温掸掸衣袖,撒了个小谎,“我此去路过江陵,想必能遇到你们口中的蒋家,若是真如你们所言,我会尽力……还有你以后作何打算?此处已经不宜居住。”
“啊……民女斗胆请求仙长把我的孩子带走!”秦香玲跪伏在地上,肩膀都在颤抖。
“这,”席子温愣了一下,“这不合适,秦姑娘尚小,离开生母……”
“仙长,实不相瞒,我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秦香玲露出手臂,上面早已溃烂,“咳,不瞒您说,我衣衫下面也早如手臂这般,我没有办法了仙长。若兰还没有生病,请您把她带到江陵,或是更远的地方都行!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娘!”秦若兰冲上来,扑住秦香玲大声哭了起来,“我不要离开娘!”
“……”席子温看着眼前的一幕,长叹一口气,良久,答应了秦香玲,“好,我答应你。”
“小女子谢过仙长大恩大德!香玲莫死难忘!”秦香玲要磕头被席子温拦住了。
“秦夫人不必如此,此事实乃吾辈之责,如若受此大礼恐是孟某人不配了。”
秦香玲在席子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紧紧握住秦若兰的手,“若兰,从今以后你跟你祖母的姓,姓吴,叫吴若兰。这一路上要听仙长的话,不要给仙长添麻烦,尤其要记得,不要去找蒋家人,不要复仇,记住了吗,明白吗?”
“不!我不要!!为什么?”秦若兰甩开秦香玲的手,“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了!我才不听你的!”秦若兰跑了出去。
“仙长请您去把她带走………………”长久的沉默后,她道,“不要再回来了。”
“好。秦夫人有缘再会。”席子温做了一礼,秦香玲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秦若兰消失的方向枯坐在木椅上。
席子温跟随着玄乌很快找到了藏起来的秦若兰,或者说她该叫吴若兰了。
“若兰,跟我走吧。”
“仙长……我爹爹不要我了,我娘也不要我了……仙长……”
席子温一路背着哭累了的吴若兰乘着月光走到了夔州的一家客栈。
他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吴若兰,“算了,一间房吧。”
“好嘞客官。”
吱嘎——
席子温推开房门,将吴若兰放在床榻上盖好了被褥,才开始环视这间屋子。玄乌扑棱棱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单看客栈虽说蜀州也不是多么富饶的地方,但跟夔州相比还是好很多,想必是借了都府的光,或者这些也跟蒋家有关。
席子温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听到吴若兰熟睡的声音。他缓缓地摘下了帷帽,左半张脸覆着面具。许久,他看着吴若兰的方向轻轻吐出两个字。
“麻烦。”
“不要……娘,娘!”吴若兰从梦中惊醒,冷汗几乎浸湿了她的里衣。喘息了几轮,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但是屋里似乎没有人。
“嘎——”
“噫!”小女孩被吓了一大跳坐了起来,她的头顶不知道怎么传来了一声怪响。她想下床穿鞋看看头顶上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嘎嘎——”
好像是鸟叫声?吴若兰穿好鞋抬起头,只见一只通身玄色尾巴金色的奇怪大鸟正抓在床架边低头盯着她看。
“嘎,麻烦,嘎。”
吴若兰正疑惑之际,房门打开了——昨日的仙长正站在门外,他还和昨日初见一样,衣角一尘不染。
“你醒了?”席子温拎着早饭走进来,“既然醒了就先吃饭吧。”
他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一股肉香瞬间钻入了吴若兰的鼻子。
“……好香啊。”吴若兰许久没见到肉了,来不及道谢就赶忙坐了下来开始一口一个地啃起了包子。
“好吃。好吃。”吴若兰狼吞虎咽地吃着,还不忘一边吃一边夸。
“不着急,这些都是你的。”席子温倒出一杯水给她,“先喝口水。”
“谢,谢谢仙长哥哥。”吴若兰接过杯子猛灌了一口才腾出嘴道谢,“我,我能带一些吗?”
“带?你要带去哪里?”
吴若兰咽了咽,面露窘迫,“我想仙长哥哥要是教训完那帮姓蒋的坏人,我就回夔州,回家,把包子给娘和祖母吃。我们好多年没吃过肉了,真的好香啊。”
“……”席子温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说,她的祖母和娘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实在太残忍了。他垂眸看向吴若兰吃的油乎乎的嘴巴,“你吃吧,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买新的。”
“真的?!”吴若兰两眼放光,“谢谢仙长哥哥!仙长哥哥是好人!”
“……慢点吃。”
吃过饭后,楚珏又带着吴若兰走上了去江陵的路上。
“仙长哥哥……”吴若兰盯着他身侧的佩剑。
“在外面不必叫我仙长,叫我孟哥哥便可。”
“啊哦,那个……孟哥哥。”吴若兰小脸泛了点红,“你是不是会御剑飞行啊?”
“嗯?”
“我都是听村里大人说的,说山上那些人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就是叫御剑飞行的。我想他们会,哥哥也会吧?”吴若兰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
“嗯,”席子温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是带着你太危险了,我们徒步。”
“哦,好。”吴若兰低下了脑袋,又赶紧小跑着追上了两步,“……孟哥哥,能不能稍微慢一点,我有点跟不上。”
“……累吗?”席子温停下来看着吴若兰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
吴若兰摇摇头,“不累。”
“嘎——”玄乌飞下来,落在了吴若兰的肩膀上。
“啊!”十足的重量和抓力把吴若兰吓得跳了起来,玄乌见状又扇动翅膀飞到了席子温的身上。
“累了我背着你走。”
吴若兰使劲摇了摇头,“不要,我要自己走。”
“没关系?”
“没关系。”吴若兰暗暗心想,我不能给仙长哥哥添麻烦,万一他不乐意了,从江陵出来不给我买包子怎么办?
“来。”席子温伸出手,“抓着我的手。”
“……好!”吴若兰上一次这样和家里人牵手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孟哥哥的手很大,跟娘一样温暖,跟爹一样有厚厚的茧。吴若兰默默感受着,回忆起过去。
“你不必怕它,它不会伤人。”
吴若兰抬头,站在孟哥哥身边的时候她要使劲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肩膀。比她的脑袋还大的黑鸟正踩在哥哥的肩膀上歪着脑袋地盯着她看。
“嘎,是,好孩子,嘎。”
“哥哥,它有名字吗?”
“名字?”席子温倒是没想过这个,玄乌是他刚到青城山师父身边时,柳叔叔送给他的,那时候他没心思养小鸟,几乎是师父带大的,但是玄乌似乎完全把他当成了主人,无论白天在师父那里怎么讨饭吃,晚上总要回他的屋子里面睡觉。不过他也没再想过起名,只是“来,来”地叫着,“没有名字,叫来,它就来了。”
吴若兰抬起头对着玄乌,“你叫来吗?”
玄乌立即摆了摆头,又看向席子温发表自己的看法,“……来,丑。”
“哈哈哈,哥哥,它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啊?”吴若兰哈哈大笑起来。
席子温无奈地揉了揉吴若兰的脑袋,“那你给它起一个吧。”
吴若兰抬起手挠着小脸,思忖许久,“要不叫它,乌鸡?”
“噗嗤。”席子温没忍住笑出了声。
“嘎嘎,丑,丑丑丑。”金乌扇起翅膀隔着轻纱扇了席子温好几下。
席子温推开试图在他脸上留下翅膀印的玄乌,“那就叫……玄鎏吧。”
“啊,什么意思啊?”
“它身上的鸟羽好像溶在水银里的鎏金一样,就叫玄鎏。”
“哇,好帅啊,玄鎏!”
“嘎——”
“玄鎏!”
“嘎——”
“玄鎏!”
“嘎嘎嘎嘎——”
“……吵,你们别叫了。”
“今晚你自己睡一间可以吗?”席子温站在门外。
“可以的,孟哥哥。”吴若兰捏紧了拳头,信誓旦旦。
席子温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想笑,倒也真是个省心的。
“那就让玄鎏陪着你吧。玄鎏——”席子温抬手,玄鎏跳到了他的手上,他一扬手,玄鎏又落到了吴若兰的头上。
“有任何事你过来敲门便可,我就在你隔壁。”
“好,孟哥哥。”
嘎吱——
“呼——”席子温松了口气,徒步这么远确实比飞要累得多,再加上照顾孩子,走了这么多天,明日才能进城。他甩了甩脑袋摘下帷帽和面具。刚摘下假面,下面的皮肉便如针扎般微微刺痛,尽管伤口早就愈合了,仍然会刺痛他。席子温不觉心惊,到现在竟已过了二十个春秋。
“娘!你看我抓的鱼!肥不肥!”时年七岁的席鹤站在石头上像个骄傲的小孔雀,向他母亲展示他的战利品。有他胳膊那么长的大鲤鱼在他的手中疯狂扑腾,鳞片闪着刺目的光。
“哎呀,你这浑身的泥是去哪里了?”席夫人顾不得看她儿子手里的大鲤鱼,看到他灰头土脸浑身泥泞的样子赶忙带着人走过来。
“就是城外那条河呀!”席鹤露出小白牙笑着。
“济水那么急,你怎么去那里抓鱼!”席夫人赶紧蹲下来用手帕把席鹤的脸擦干净。
“没事的娘……唔,您轻点。”
席夫人擦完轻轻地拍了席鹤屁股一下,“是不是又去跟哪家的小子鬼混去了?”
“诶嘿嘿,不是鬼混……”席鹤扭着腰撒娇,“我比他们都厉害,我抓的鱼最大,游得也最快!”
“抓鱼就算了,你还去游水了?!”
“小少爷!”一众仆人小跑着跟过来,“对不起夫人,小少爷刚出府属下们就跟就丢了,是属下无能。”
“算了,没事就好。”席夫人又转向席鹤,“看来下次得让你王叔叔跟着你了!”
“不要嘛……王叔叔会打我屁股的。”席鹤扁起嘴,想跟往常一样撒个娇糊弄过去。
“不——行——”席夫人叉着腰拒绝。
“啊——”
“你少跟我撒娇,都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跟娘亲撒娇,害不害臊害不害臊?隔壁跟你同龄的世铭都在家里写课业,你什么时候能好好上先生的课,啊?”席夫人捏着席鹤的小耳朵开始耳提面命,絮絮叨叨起来。
席鹤属实是不愿听,尽管他才七岁,但整日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抬起手想捂住耳朵。
“娘!我回来了!”
席鹤循声看去,大喜过望地扑了过去,抱住他哥的大腿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哥!你回来啦?!”
“诶呀!”席雉把小席鹤抱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么久不见咱们小子温都长这么大啦!”
“哈哈哈,哥哥我痒痒……”
“好了好了,别转圈了,慢点。你也是不嫌他脏。”席夫人摸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兄弟二人。
“席夫人,您找我?”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哦,王文声你回来了,老爷也回来了?”
“是的,夫人。”
席夫人随即嘱咐道,“你来了正好,这几天子温不老实,你跟着他吧。”
“是,夫人。”
“当家的,最近我听到了一些传闻,是关于侯府的……”用膳时,席夫人在餐桌上提起此事。
席致轩点点头,“……这几天收拾一下,夫人带着子敬和子温回扬州吧。”
听到夫君的话,席夫人马上严肃起来,她放下筷子,“当家的,怎么了?”
席致轩叹气,“今日赵兄托人给我带信,说最近朝廷上弹劾清平侯的折子越来越多,都是说逐西之战沈河的风头盖过了梁鸿堂,担心他有异心。楚世威也有意让他让位。”
“什么?”
“还有何家,听说楚世威指明把何宅的次女指配给了平阳王。”
“何家不是只有两个姑娘吗,这不是嫁去做他的人质?嫡女在他还是皇子时就嫁了……”
“是啊……”
“他这是……害怕了?”
“嗯,他是个疑神疑鬼的性子。”席致轩摇头担忧道,“我们接下来的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父亲,我留下来。”席雉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留下来做什么?和你娘回江宁。”
“那我也要留下来。”席鹤伸直脖子挥舞着小手凑热闹。
“父亲,开封形势危急,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待在这里?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
“胡闹!”席致轩把碗摔在桌上,“你以为你是侯府还是丞相府?我们区区一介商贾,他想做什么还不是做什么?!”他站起来转身离去,“……都听我的,明晚趁黑就出发,今夜就收拾东西。”
“当家的……”
“好了,子温进去吧,早点睡。”饭后,席夫人推着席鹤进屋,“你王叔叔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就叫他,今夜好好休息,明晚还要赶路就睡不好了。”
“知道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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