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束秋的鱼

　　张智和和林渝在十字路口分别，眼前时间还早，张智和准备去高铁站看能不能再拉几个客户。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看样子也是像林渝一样来旅游，目的地在刚才同林渝吃饭的一带酒店。

　　晚上下班高峰期，15分钟的路程被堵成了三四十分钟，张智和百无聊赖，路过广场等绿灯时，摇着脑袋眼睛四处溜达。

　　忽然他目光在人群中定格，在那家饭店的左前方，林渝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神色紧张，像是在等什么人。

　　嘿这人，还说回民宿。张智和笑笑，把车停稳，女孩到达目的地下车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准备吓林渝一跳。

　　就在离他十几步远的距离时，饭店里的员工下了班。林渝突然站起来，走上前拦下一个阿姨，那阿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拉着林渝在昏黄的路灯下躲避来往的车辆。

　　林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情绪都开始激动起来，那阿姨节节往前，看着林渝既错愕又厌弃，嘴巴似机关枪一样起合。

　　林渝被她推至角落，脊背直直地抵着粗糙的大树，张智和无意识地抬手扶着脊背，发觉自己紧张和嘴角僵硬冷淡的弧度。

　　他跑上前，双臂展开将林渝护在身后，在出手准备拉开阿姨时，林渝扯了扯他的衣服。

　　“没什么理由，就是因为你是同性恋的儿子。”那阿姨浑身充满戾气，眼睛里藏着巨大的悲伤与仇恨。

　　片刻后又目光上下打量着张智和，嘲讽地笑笑，“怎么？走了你爸的老路，也喜欢上了男的？”

　　张智和骂了几句，拉着她的手嚷着要去警察局。在争吵之际，周围围满了劝架看热闹的人。

　　林渝垂着头，攥着张智和的手腕往回走，林渝手劲大的厉害，张智和觉得手下被禁锢处的骨头生疼。

　　“林渝……”张智和担忧地唤他。

　　林渝像是没听到似得，拉着张智和只顾着往前走，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张智和怕他跌倒，上前几步揽过他的肩膀。

　　进了酒店，林渝身体不听使唤地软掉，张智和毫无防备地被他带着向前倾倒。

　　眼看林渝的头要磕上桌腿，张智和眼疾手快地拉他一把，林渝歪倒在他的身上。

　　没等两秒，张智和觉得林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胸前潮湿一片，他抱紧林渝，叹了一口气，想哭就哭吧。

　　林渝眼泪决堤，像是被遗弃的小猫，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破碎的呜咽，从来没有这么般的仇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篡紧拳头一下两下地重重捶打在地上，一颗心被狠狠地揪紧。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林渝哭久了坐起来身子，话音刚落便冲到卫生间里呕吐，“那人是我妈，可笑吧？”

　　张智和眉头紧蹙，望向林渝时，眼睛里无意识地带着心疼与怜悯。

　　林渝别过头爬在马桶独自消化难以掩饰的情绪。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神他已经见得太多。

　　韩艺抛下他的那一刻起，其实母子本该早已结束，可他就是不死心，非得找到人，然后上赶着问为什么要抛弃他。

　　林渝起身自嘲地笑笑，将口袋里买给韩艺讨好的戒指扔给张智和让他帮忙退掉。

　　张智和坐在床边，林渝皱眉像只流浪的小猫无意识地往他身边蹭。

　　张智和将他黏在脸颊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整理好，手轻轻地按摩着他手指的骨节。

　　这样干净体面的一个人，在背后偷偷舔舐伤口的一个人，就在刚才露出巨大的悲伤，哭过后又佯装若无其事地一笑了之。

　　张智和深夜离开时，俯身擦掉他眼角的残泪，林渝像是有感知般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嘴里嘟囔着韩艺的名字。

　　张智和叹了一口气将林渝揽进怀里，久久地拍打着怀里的人。

　　夜静谧，窗外的花开的开，落的落，淋淋沥沥的雨水潮湿进梦里。

　　张智和快夜里三点时才离开，第二天被一阵手机吵醒，他眼睛都没睁开，手在枕头下摩挲。

　　“你能来接我吗？”张智和刚接通电话，林渝沙哑无力的声音便传来。

　　片刻又带着笑调侃:“我快要死了，给我拉到医院里，我会给你钱的，下雨天气真不好打车。”

　　张智和瞬间清醒，支起身子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颤着手机叮嘱他呆在里面，千万别淋着，自己立马去。

　　林渝在电话里听着张智和忙乱的脚步，他像是拿了一些东西，又急匆匆地冲进雨里，然后是开车倒车的声音。

　　林渝攥了攥手机，摇摇晃晃地走出连云港北站，外面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广场上的树木在风雨中扭曲。

　　在头痛的恍惚之间记得上一次大雨还是在儿时，爷爷出去卖货，整夜未归，那夜他也发了高烧，满脸通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最终大难不死被领居奶奶救了一命，后来不知是后遗症还是怎么，每每生病，便开始无止境的梦魇。

　　领居奶奶以为是鬼缠身，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梦里的鬼其实是心中的魔。

　　张智和来得比林渝想象得要快，车还没停稳，他便立马冲下车向他跑来。

　　稳定脚步之后，张智和凑过去伸手探了探林渝的额头，温度烫得厉害。

　　“你什么时候退的房？不是要你别出来吗？”他将藏在怀里未被淋湿的外套拿出来给林渝穿上。

　　外套很大，他穿上有种oversized的感觉，张智和伸出手一一把褶皱抚平。

　　林渝定定地看着头发和短袖湿透的张智和，心里像是有一阵莫名的东西流过，他的呼吸还没匀称，小口喘着气，嘴巴里碎碎念念。

　　张智和抬眼，对视上林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是不是烧傻了？”

　　他皱着眉，忽得凑近林渝，一只手揽过林渝的腰，然后用力一紧，将他拉进怀里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是烫得厉害。”

　　林渝红了脸，挣扎着去推开他，张智和将他横抱起来，一只手打伞，半大的雨伞他几乎把所有的位置都放在林渝的头顶。

　　雨水落在他宽大的肩膀上，也顺着丝丝缕缕的线流淌到林渝的心里。

　　那时的林渝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在某个大雨侵扰的陌生城市里，张智和拿着一把破伞预防了他一生潮湿的命运。

　　再次清醒时，林渝发觉自己躺在医院里打点滴，张智和握着手机站在窗户旁边背对着他打电话。

　　他压低声音同电话那头吵架，两指之间夹着没点燃的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玻璃。

　　外面还在下雨，哗啦哗啦的雨声扰乱了林渝未曾想动摇的心脏，他转过头，看裂开了的天花板。

　　“醒了？”张智和挂了电话，走过来用手探他额头的温度，他的手凉丝丝的，“好像不怎么烧了？头还痛吗？”

　　林渝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张智和叉起一块桌子上鲜切的水果递到林渝的嘴角。

　　林渝摇了摇头，张智和便塞到自己的嘴里，一边嚼一边问他:“怎么了？怎么这么沉默？真烧傻了？”

　　林渝笑了笑，又恢复以往倔强灵动的模样，只是眼神中看张智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炙热，“这次真谢谢你了，要不是你真死在车站了。”

　　“不是去日照了吗？”张智和问，起身查看快要滴到尽头的药瓶。

　　“车晚点了。”林渝如实说，以为是张智和嫌他麻烦。

　　刚想开口说给他车钱，张智和便皱着眉头开口:“幸亏晚点了，你这个样子自己去日照，我怎么能放心呢？”

　　林渝一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平张智和皱起的眉头，“这么不放心我？”

　　张智和笑笑没说话，抬头看药滴完，便起身去喊护士换药。

　　打完点滴后快要到晚上八点，窗外风声不断，雨势倒是小了一些。

　　张智和蹲在地上给林渝穿鞋子，发觉他细长的脚腕处戴了一根红色的情侣脚链，模样像是前几年网上流行的款式。

　　张智和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起身拿起牛仔外套给他穿上，“外面还在下雨，今晚住我家吧。”

　　“不了。”林渝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拒绝，发觉自己太依赖张智和，享受他的照顾的同时又刻意同他拉开距离的自己太过于虚伪。

　　张智和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佯装无奈地笑笑:“可不是免费的，住宿费，路费，护工费，看病费这些你可都要转给我的。”

　　“……那是肯定的。”林渝尴尬地笑笑，掏出手机，发现耗尽的电量，只好挠挠头，“手机没电了，等会儿转给你。”

　　“回我家充电吧。”张智和二话不说拉着林渝下楼，“你放心好了，虽说是旅游旺季，但我家还是有房间的。”

　　张智和掏出手机看美团，发现话说早了，因为天气不好，房间订得快，一处空余的房间都没有。

　　林渝看他犯难的面色，主动开口化解，“我再找一下……”

　　张智和不等林渝说完，开口打断他:“民宿那边儿没房子了，你跟我住我家里，正好我家里这两天没人。”

　　张智和嘿嘿地笑:“有钱赚不麻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