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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胶囊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鼻,粘在许晓雨的皮肤上挥之不去,她坐在化疗室外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的边缘。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许小姐,您母亲的情况...”刘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次化疗反应比预期强烈,需要住院观察。”
许晓雨点点头,目光落在母亲病房的方向。
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到母亲枯瘦的手臂上插着管子,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管道里缓慢流动。
她走近病房,坐在病床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许星辰发来了一张照片。
少年肆野的脸放大,他身后数学课本摊开在图书馆的桌上,旁边放着一盒薄荷糖。
虽没有文字,但她仿佛能听到他拖长声调说:“好学生,今天逃课啊?”
许晓雨看着这张照片,没有回复。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医院的走廊亮起了惨白的灯光,她想起昨天在天台,许星辰说他母亲忌日时的表情,明明嘴角在笑,眼睛却无神。
“晓雨,去学校吧。”母亲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别耽误课程。”
许晓雨回过神,摇摇头,将亮着的手机搁在一旁,把保温杯递到母亲嘴边,“李老师知道情况,已经批假了。”
母亲喝了两口水,突然问道:“照片那个男孩...是林姐的儿子吗?”
许晓雨的手一抖,水洒在了被单上,“您认识许星辰?”
“他的眼睛...和林姐一模一样。”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都像星星一样亮...”
许晓雨刚想追问,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
等换完药,母亲已经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走出病房,许晓雨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许星辰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许星辰略带惊讶的声音,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室外。
“你在哪?”许晓雨问,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天台。”许星辰顿了顿,“要过来吗?”
待她回到学校,推开天台铁门的瞬间,夜风夹杂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
许星辰坐在天台边缘,两条长腿悬在空中晃荡,身旁仍放着几个空啤酒罐和一把木吉他,看到许晓雨,他举起手中的易拉罐示意。
“好学生也逃课?”他嘴角挂着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但眼睛里的红血丝显而易见。
许晓雨走到他身边坐下,没有回答。
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给。”许星辰递给她一罐热奶茶,不是啤酒,“知道你喝不了这个。”
奶茶是甜的,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许晓雨小口啜着,看许星辰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
“你妈妈...怎么样了?”许星辰问,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灯上。
“不太好。”许晓雨握紧奶茶,“医生说...这次化疗效果不理想。”
许星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拿起吉他,“想听歌吗?”
没等许晓雨回答,他的手指已经在琴弦上跳动,旋律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是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许晓雨发现,许星辰唱歌时声音低沉温柔,和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在黑暗中徘徊,不知何处是方向…”
“夜空中最亮的星,陪着我……”
歌声在夜风中飘散,许晓雨突然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湿了,她慌忙擦去莫名地眼泪,却听到许星辰轻笑一声:“好学生也会哭啊?”
“沙子进眼睛了。”许晓雨嘴硬道。
许星辰没有拆穿她,他放下吉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扔给她,“接着。”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星星,边缘有些粗糙,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做的。
许晓雨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小玩意,突然注意到底部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X&X。
“随手做的。”许星辰别过脸去,耳尖在月光下微微发红,“自学的木工,就试着玩。”
许晓雨把木雕星星攥在手心里,木头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说谢谢,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你知道吗。”许星辰突然说,“这里能看到猎户座。”他指着天空,“我妈教我的,她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夜风拂过许晓雨的发梢,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她顺着许星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几颗特别亮的星星排列成特殊的形状。
“冷吗?”许星辰问。
还没等许晓雨回答,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已经披在了她肩上。
外套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香,还有一丝许晓雨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有些像是雨后绿叶的味道。
“谢谢。”
夜看着渐深,“我该回去了。”
许晓雨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的辅导...”
“不会迟到。”许星辰懒洋洋地挥挥手,“毕竟我的小老师这么严格。”
许晓雨把外套还给他,转身走向楼梯口,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许星辰突然叫住她:“许晓雨。”
她回过头,月光下,许星辰站在天台边缘,身影修长而孤独。
他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做了个干杯的动作,“代我向阿姨问好。”
许晓雨点点头,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走下楼梯时,她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手心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木星星。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
许晓雨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翻开数学笔记,一张折叠的纸条从书页中滑落,是许星辰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第58页第三题,你讲错了。”
许晓雨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翻到那一页,发现题目旁边画着一个丑萌的小人,头上顶着“老师好凶”的对话框。
更让她惊讶的是,整页空白处都写满了演算过程,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又是许星辰的消息。
这次是一张星空的照片,三颗星星清晰可见,下面附着一行字:“下次带望远镜来。”
许晓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嗯字,她把手机放在枕边,木雕星星摆在床头柜上,正好能映着月光。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声哼唱。
那一晚,许晓雨梦见了小时候。
对门搬来的新邻居家有个小男孩,总是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她,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记忆中模糊不清,“晓雨,这是星辰,比你小两个月...”
闹钟响起时,梦境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许晓雨睁开眼,发现木雕星星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把它放进笔袋里,和那些用得只剩小头的铅笔放在一起。
母亲的情况比昨天好一些,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许晓雨热好早饭,把药片分装在小盒子里,然后匆匆赶往学校。
早自习的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许晓雨刚坐下,林小满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晓雨,你和许星辰...”
许晓雨心里一紧:“什么?”
“全班都在传呢。”林小满压低声音,“昨天有人看见你们在天台约会。”
许晓雨的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只是辅导功课。”
“得了吧。”林小满挤挤眼睛,“谁不知道许星辰从来不学习,他上学期把三个辅导他的人都气跑了。”
许晓雨正要反驳,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许星辰单手插兜走了进来,耳钉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看到许晓雨时停顿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
“看吧。”林小满激动地掐许晓雨的手臂,“他刚才对你笑了。”
许晓雨低头翻开课本,心跳声整聋发聩,课桌抽屉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星辰的消息。
“今天放学,天台见,带你认星座。”
许晓雨没有回复,但一整个上午,她的思绪都飘在天台上,像晚归的鸽子,扑棱棱地飞不出那片狭小的天空。
下午的辅导时间,许星辰出奇地认真,他不仅完成了所有习题,还主动问了几道拓展题。
许晓雨讲题时,发现他的目光不再飘忽,而是专注地落在她的笔尖上。
“为什么突然这么用功?”辅导结束后,许晓雨忍不住问。
许星辰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突然觉得...考上大学好像也不错。”他抬起头,眼神是许晓雨从未见过的认真,“至少能离那个家远一点。”
许晓雨想起他腰间的淤青和弯曲的小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你可以的。”她听见自己说,“你的理解力其实很好。”
许星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许星辰突然拉住许晓雨的手腕:“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着许晓雨来到学校后门的一棵大榕树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盒,小心翼翼地挖开树根旁的泥土,把盒子埋了进去。
“时间胶囊。”许星辰拍了拍手上的土,“等我们毕业了再挖出来。”
许晓雨好奇问:“里面是什么?”
“秘密。”许星辰神秘地眨眨眼,“不过可以告诉你一样,那张你讲错题的纸条。”
闻言,许晓雨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想证明我错了。”
“不是。”许星辰突然认真起来,“是想证明...我可以对一次。”
夜风渐起,吹乱了许晓雨的刘海,许星辰伸手想帮她拨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怕冒犯到她。
许晓雨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动作,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轻轻触动。
“我该去医院了。”许晓雨轻声说。
许星辰点点头:“我送你。”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在医院门口,许星辰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给阿姨的。”
许晓雨打开一看,是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上面印着外文。
“我爸出差带的。”许星辰解释道,“听说...化疗后吃甜的会好受些。”
许晓雨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要上去看看她吗?”
许星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不了,我...不太喜欢医院。”
许晓雨想起他母亲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顿时后悔自己的提议。
许星辰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朝她挥挥手,“明天见,好学生。”
走进病房,母亲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到许晓雨,她放下书,目光落在女儿手中的纸袋上:“星辰给的?”
许晓雨点点头,把糖果倒在床头柜上:“他说...甜的能缓解化疗反应。”
母亲拿起一颗糖,轻轻摩挲着包装纸,“林姐以前...也总给我带糖。”
她的眼神飘向窗外,“她走的那年,我去看过星辰,被他爸爸赶出来了...”
“妈,”许晓雨忍不住问,“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事...等妈妈身体好一点再告诉你。”她握住许晓雨的手,“但星辰那孩子...你要对他好一点,他受的苦...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许晓雨忽想起许星辰弹吉他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时声音里的颤抖,想起他小指上那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许晓雨突然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许星辰的母亲,正在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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