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叛

　　莉莉丝说她想离开李府的那一瞬间，安的眼睛都亮了。
　　莉莉丝早料到安会是这个反应。安给李岁当了那么多年小情人，当然希望李岁的正妻能滚得越远越……
　　“那你能带上我吗？”
　　嗯？带上谁？
　　莉莉丝先是有点疑惑，但很快又理解了——这是相看两厌了，我懂。
　　莉莉丝不紧不慢地说: “那就得看安小姐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安推开莉莉丝，虽然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听语气胸有成竹:“你算是找对人了。”
　　安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一边翻一边说:“躲避下人出去不难，难的是离开李府还不触发魔法警报。你肯定发现了，李府的魔法防御级别极高，哪怕花钱请百草集最顶级的魔法师也做不到让人来去李府而不被防御系统察觉。”
　　莉莉丝没说话，静静地等安继续。
　　事实上莉莉丝根本察觉不到魔法防御的等级之类的信息。
　　只有贵族的血脉才能驱动魔法，愚民只能靠和贵族签订“血契”来获得贵族赐予的“血权”，来获得使用魔法的能力。
　　作为交易，愚民的性命将完全掌握在和自己签了血契的贵族手上。
　　莉莉丝没和任何人签血契，她对魔法一窍不通。
　　李家提亲很仓促，她也没时间临时学点魔法，这使她的“千金”身份吹弹可破。
　　李家一旦发现她是愚民，伊利亚家倒是可以赔礼道歉然后轻飘飘地揭过，而她会被以判污染贵族血脉的大罪，入狱甚至死刑。
　　所以莉莉丝必须逃出去。
　　她逃走的事，李家自然不敢报给伊利亚家，至于她究竟是愚民还是贵族，李家也无从查证了。
　　安找出一卷卷轴，把它铺开在地上，上面是个莉莉丝看不懂的法阵。
　　安摸着卷轴，势在必得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对莉莉丝说:“给我一炷香的时间，虽然不能破阵，但放我们两个走不引起警报还是绰绰有余。”
　　“你会魔法？是和伯爵签的血契吗？”
　　安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法阵，听到莉莉丝的问题有点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
　　“那他可以通过血契定位到你吧，我怎么带你走？”
　　安冷哼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莉莉丝冰凉凉地说:“那他得解除我下的反追踪咒，他还做不到。”
　　看来安在魔法方面很权威啊。
　　莉莉丝在旁边的椅子上安心地坐下，心想自己运气还不错，她原本只是想让安给她开后门让她出去，都没打算管魔法防御的事情，毕竟等警报响时她走都走了。不过能解决自然是更好。
　　有个大魔法师能省心不少，真好！
　　没到一炷香的时候安就说她们能走了，于是两人收拾了点东西绕过下人，打算从倚山的南墙出去。
　　安挥一挥法杖，墙体便出现一个能供一人出去的洞，她转过头准备喊莉莉丝过来，却看到莉莉丝已经翻到墙上了。
　　安有点无语地想:演都不演了？
　　虽然从莉莉丝把安压在门上时，安就通过莉莉丝的手劲推测出莉莉丝那什么体弱多病大小姐的身份是假的。再加上莉莉丝成功偷听了那么久都没被李岁发现，安推测她身手肯定不错。
　　但亲眼看到面上柔柔弱弱的漂亮小姐毫无形象可言地翻墙爬树还是太有视觉冲击力了。
　　李岁下午刚到包厢落座就接到了李府的来信。
　　“信上说啥了？你的表情跟吃到苍蝇一样。”齐绩——一个蓝色头发、暴发户穿搭、戴着副夸张的墨镜的男人问道。
　　“莉莉丝和安逃出李府了。”李岁的声音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齐绩很震惊地“啊？”了一大声，扭头看他旁边的扎小辫的男人以及对面的李岁，他们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旁边这位没有什么浮夸的表情也就算了。
　　但李岁作为安的亲爹怎么也反应平淡？
　　“不是？咋感觉李少爷不是很震惊呢？”齐绩把墨镜推到头顶，拿着信一边读一边问。
　　李岁虽然不震惊，但心已经死了:“我原以为安只是长大了，不和我亲近。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八年前我搪塞圣骑士团的话她听到了，恨我恨了八年……昨天闹着要她的人权契，我没给。今天她可算逮住机会，可不就跑了？”
　　这……这也有点太惨了。
　　齐绩本想安慰一下李岁，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没绷住笑了一下。
　　扎小辫的男人看起来像华安和西洋人的混血，黑头发，绿眸子，一股子西方绅士的味道。
　　他正襟危坐，矜贵地说:“好笑吗？我只看到一个绝望的父亲。”
　　“冯老二你自己都在笑！好意思说我！”
　　李岁感觉跟这俩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们俩翻。
　　冯老二拍了拍李岁的肩膀，宽慰道:“往好处想，至少底下先通知的是你，而不是你爹妈。不然你又要被骂成孙子了。”
　　齐绩也点点头:“身为独子，李岁从来不敢坐下和父亲喝一杯，因为害怕看到父亲深邃的眼神。父亲的眼睛，是李岁这辈子最害怕看到的东西，而父亲的肯定是李岁这辈子最渴望的…… ”
　　李岁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齐绩，你现在首要任务是拿你身上全部的家当看看脑子，并且以后每次在茶馆谈生意都把耳朵闭上，少听些乱七八糟的说书。”
　　冯老二笑眯眯地说:“你们俩退休了还能去茶馆讲相声，前途不可限量。”
　　齐绩耸耸肩表示:“我真讲相声的话死也要拉上你，冯老二。”
　　包厢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有李岁的脸比锅底还黑，他敲了敲桌子，示意这俩该谈正事了:“莉莉丝查得怎么样？”
　　“‘莉莉丝’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莉莉丝’。但嫁妆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冯老二故作惋惜地说着，“李少爷，你的婚白结了。”
　　意料之中。
　　李岁微微点头:“毕竟不是他们的真小姐，伊利亚家肯定不会拿那东西出来给她当嫁妆。”
　　齐绩慷慨激昂地好像是他被骗了一样:“居然玩偷梁换柱！托纳蒂乌上位时，你就该求他给你把爵位再封大点！直接封成皇室！看他伊利亚家还敢不敢狸猫换太子！”
　　李岁给齐绩和冯老二一边沏茶一边说:“人家当神明也不容易，哪能那样为难他……而且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们不用另外去找莉莉丝了……”
　　“茶！茶都溢出来了！”齐绩喊道。
　　李岁赶忙放下茶壶。
　　冯老二把手帕递给李岁，自己拿了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茶水，说:“李少爷，放宽心。她既然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莉莉丝，那可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能打。安跟着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她们走不远。只要一进市区，哪里不是我们齐老板的人？”
　　“就是！”齐绩吸溜一口茶，然后拍拍胸脯，“情报的事交给我，哪次出过问题？保准在你爹娘回来前就把她俩找到。”
　　“我爹娘回不回来的……顶多挨顿骂的事。”李岁微微眯起暗红色的眼睛，他沉思着，摩挲茶杯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茶杯杯壁，“在外面走走也好……等敬神日还回不来，那就麻烦了……”
　　出了侯府，莉莉丝本打算和安就此别过，没想到安拉住了她的手说:“侯府之外我人生地不熟，夫人不如把我带在身边，也算是有个贴心的人。”
　　莉莉丝有点无语地笑了，带个随时可能“迷途知返”的李岁眼线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直板着个脸的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阴恻恻地:“夫人，不带上我，那污染贵族血脉的罪，可还担得起？”
　　“信口雌黄！”
　　“夫人，您是聪明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在底线内彼此妥协。”
　　莉莉丝有些地突兀又笑了，不得不说，她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彼此都有对方致命的把柄，那反而是很安全的关系。
　　既来之则安之，莉莉丝牵起安的手，笑道:“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安小姐。”
　　莉莉丝和安最保险的去处是罗斯，那里是伊利亚家掌权，李岁不敢查到那里去。
　　徒步走去罗斯几乎不可能，需要用传送魔法或者找转运使用魔法锚点传送到罗斯城。
　　远距离传送魔法极其耗神耗力，施展时会留下明显的魔法痕迹，极其容易被追踪。
　　相比之下，用魔法锚点更稳妥。
　　但莉莉丝和安的人权契都不在自己手上，只能找偷渡客偷渡。而蜀地内偷渡被李府发现的风险极高，最好的方法是走出蜀地到邻区传送。
　　“安小姐会魔法，那能骑扫帚飞吗？”
　　“这种不雅观的出行方式不予考虑。”
　　莉莉丝一脸愁苦地抱怨起来:“安小姐，这深山老林的，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行行好……”
　　安面露难色，沉默了一会说:“我可以学……”
　　意思是不会。
　　莉莉丝说不会那算了，安却较起劲来，说这种简单的魔法，用不了多久她就能会，等着瞧吧。
　　女巫们常骑的扫帚不是普通的扫帚，其材料和法杖一样，是可以导出魔法的灵媒。
　　她们现在没有什么灵媒当扫帚，安只好把法杖变大来骑。
　　安摇摇晃晃地骑在法杖上的样子确实不雅观，莉莉丝在背后扶着安免得她摔了。
　　一个时辰都不到，安已经基本熟练了，于是自信满满地拍了拍法杖尾，莉莉丝便从善如流地坐上去，也不在乎安这个新手究竟靠不靠谱。
　　莉莉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心态:管它呢，烂命一条就是干。
　　俩人先是低空低速飞行，安的脚刚刚腾空的高度，莉莉丝腿伸直就能踩着熟悉的大地。
　　风迎面吹过头发，两个人就这样飞在落着黄叶的树林里，还颇有几分情趣。
　　安一直臭着的脸可算是被初春的风吹开了眉头。
　　一阵大风袭来，漫天鎏金的黄叶从天上滚过，拍打着风和大地，发出潮水一样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打在脸上有些痛，但莉莉丝和安反而笑了，一种鸟儿破笼的欢快迸发在她们的胸腔。
　　安飞得高了些，像要去追逃跑的树叶，速度也越来越快，莉莉丝不得不抱住安免得掉下去，风声变得急促，这种自由的感觉让莉莉丝忍不住笑起来:“安小姐！我从没在春天见过这样的落叶！”
　　“我也没见过这样大的森林——”安一边说边继续提速。
　　等她们冲出森林时已经飞得比树还高得多了。
　　飞出来才知道，伊利亚公爵府与永宁侯府外的世界居然有这么大，山与水之间，人是那么渺小。
　　安读过的书可谓汗牛充栋，她最烦的就是山水文，没意义又没逻辑，可她真真正正地在山水之间穿行，却又突然懂了那些无聊的词话。
　　安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忘了神，半天才暗暗说出句:“苍山覆雪，明烛天南……”
　　“很漂亮的句子。”
　　安笑了，轻轻地说:“是第一创世纪的古文。没想到已经灭亡的文明，还能让新世纪的人共鸣。”
　　莉莉丝靠在安肩膀上，懒洋洋地说:“第一创世纪没有魔法，所有人都是愚民，那肯定是很美好的时代吧。在那样美好的时代才能写出漂亮文章。”
　　“没有愚民，却仍有贵族。平头百姓一样生活在奴役与压迫之中……后面社会好像是变了，但没有什么考古证明。第一创世纪的文明遗迹主要在界外，太危险了。”
　　“什么时候我们这边的天也能变……”莉莉丝的声音风吹走，她靠在安身上不再说话。
　　莉莉丝不说话倒不是装深沉，而是安骑高兴了开始炫技，飞得又快又晃。莉莉丝的脑花都要被摇匀了，她生怕自己再张嘴非得在天上吐出来。
　　“底下有村子！我们晚上估计得在这个村借住了。”安说着，开始往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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