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野犬少年

　　叶子洛慌乱中急忙敲门，进门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来到餐桌，抽出纸巾为沈慧擦泪。

　　沈慧抬头哽咽：“阿洛，公司出事了......”

　　叶华神色憔悴，低声说了句：“阿洛，回自己房间。”

　　沈慧转身时撞翻茶杯，叶华想扶她，手伸到半空又缩回，最终一拳砸在墙上：“我会解决的。”

　　叶子洛在房间里听着，把沙画的事吞了，平静地打开书桌抽屉，拿出珍藏的宝贝，第一次过生日向妈妈许愿要的礼物——一颗蓝色弹珠。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眶开始泛红，望着手心里的蓝宝石渐渐入梦......

　　·

　　第二天晚自习上依然是对参赛节目的探讨，这节课谭旭不在，由潘宁主持。

　　潘宁与往常不同，一反常态，上台就开诚布公道：“关于沙画，我再三考虑认为对我们节目有画龙点睛之意。”

　　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谭旭没填上的空白内容——

　　发现叶子洛趴在桌上不闻不问，与昨天自习课上的表现截然不同。

　　“叶子洛？”她吼了声。

　　大家目光都落在叶子洛身上，见他睡觉哈哈大笑，“副班长别叫他了，他是真睡着了，直流口水，假不了。”

　　柳娟用胳膊蹭了蹭叶子洛。

　　他睁开眼，立马坐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柳娟侧脸看着他的举动偷笑。

　　潘宁心中好不服气，又大喊一声：“叶子洛？”

　　他缓慢起身，揉揉稀松睡眼，慵懒应声：“叫我干嘛？”

　　潘宁见他刚睡醒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比平日里的性子多了几分憨相。

　　“经过再三考虑，我们一致认为节目必须有你的加入才完美......”

　　话音未落，叶子洛摆手坐下：“身体不适，我不参加。”

　　大家疑惑不解，顿时一片私语。

　　“你真不参加了？”周晋扬转身疑惑地问。

　　叶子洛沉默点头。

　　“是因为我昨天的反对，你还没释怀吗？”潘宁问。

　　叶子洛不知该如何跟同学们解释，只摇摇头便不再理会。

　　刚好谭旭走进教室：“今晚探讨得如何？名单可以定下来了吗？”

　　潘宁沉默摇头，轻声说：“叶子洛说他不参加。”

　　谭旭看潘宁沮丧地回到座位，回头看了黑板上的内容，笑了笑，“现在我把参加持牌者的名单报一遍，大家分别按着顺序记一下自己需要记的内容。另外A和B是两位主持人，他们分别是......”

　　·

　　放学后，潘宁跟在叶子洛身后，他骑车准备离开时发现她站在面前。

　　“挡我路干嘛？”

　　“为什么不参加？我想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和你一样，我......”

　　叶子洛推着自行车往后倒并打断：“潘宁，我再说一遍，我没兴趣，我不舒服，不想参加!”

　　说完从潘宁的旁边骑车离开，表情冷漠。

　　谭旭在不远处看到潘宁偷偷抹泪，没有再去询问叶子洛，也没再提沙画师一事，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元素抹去。

　　最终的比赛结果是《捍卫盛世之中华》获得了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薛琳也因此成为了一名七年级的带班老师。

　　·

　　体育课上，叶子洛在篮球场看打球，手里把玩着弹珠。

　　身旁的女同学们讨论着比赛情况，并追问本校谁比较帅？

　　柳娟被问到时委婉应付拿周晋扬挡箭：“他啊，太熟悉了，从小就认识，就住我家对门。”

　　“沈文静，你觉得我们班哪个男生最帅？”果然，那个女生问了别人。

　　沈文静一直都很喜欢叶子洛的才华以及温文尔雅的气质，但要当众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叶子洛在一边观看打篮球。于是她转头开口：“我觉得站在我们旁边的那位男生就很帅啊！”

　　大家一起看向叶子洛惊呼：“啊？”

　　叶子洛听到她们怪异的声音，感到意外：“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觉得‘漂亮’这个词更适合你。”马艳脱口而出。

　　叶子洛叹了口气，抿嘴笑笑。

　　“你们看，叶子洛笑了，他居然不生气耶。”沈文静惊喜。

　　这话一出，潘宁倒是偷偷盯着叶子洛看了好久。

　　马艳又接着说：“不过，说到哪个男生帅的话，我还真是见到了一个。”

　　“谁啊？”

　　“你忘啦？上次我们去参加比赛的时候，那个高中生，当时现场都沸腾了。”马艳回忆上次比赛的情景，又露出一脸的笑容。

　　潘宁也回忆着，“哦，你说的是那个得了第一名的乐队组合？”

　　“那个什么绿林市什么学校的代表？”沈文静也想起来了。

　　叶子洛一听“绿林市”，蓦地身子一僵，不自觉探了探头，侧耳倾听。

　　潘宁惊呼：“那个唱歌超好听的主唱？”

　　“对！就是他，太帅了！”马艳一脸崇拜的样子。

　　“马艳，那是绿林市的高中生，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就是，咱们学校的帅哥还是有希望的。”

　　“我可以报考他们的高中啊？”马艳不屑回答。

　　沈文静惊讶：“不是吧，你就看他唱了首歌而已，就报考他们的学校？”

　　潘宁摸了摸马艳的额头：“这花痴八成是把脑子烧坏了，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马艳一把甩开潘宁的胳膊，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的，他的名字我都在后台打听到了。”

　　“啊？”潘宁瞥了一眼马艳后和沈文静相互望了望。

　　马艳见潘宁不屑，回怼了句：“潘宁，你家不就在绿林市吗？以后是不是回去上大学？”

　　潘宁翻了个白眼：“马小姐，请问你家在华娱市是不是也要回去上大学啊？”

　　马艳自知说不过潘宁，毕竟潘宁想知道谁的家底资料一查便知，要好的死党都知道潘宁的家庭背景。

　　叶子洛扫了她们一眼后挠了挠头，一副不解的模样，多看了潘宁一眼。

　　柳娟打破僵局，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程少桢！”马艳隆重地介绍了道：“他在绿林市樱花学院高中部。”

　　“咦......”

　　众人都斜眼看她一副花痴样。

　　叶子洛听到了程少桢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把玩的弹珠突然滑落，仿佛周围一下静止。

　　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那个失去九年消息的哥哥在绿林市樱花学院高中部？小时候他在樱花小学，现在是樱花学院，原来还是那个校名。

　　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七岁的程少桢问自己：

　　“阿洛，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哥哥。”

　　叶子洛陷入了沉思，莫名地有些开心！

　　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去参加这次的比赛，如果他参加了也许就可以和哥哥见面了。

　　·

　　突然校长带着一些人到操场边观望，站在校长身旁的穿着藏青色外套的中年男子目光瞪着叶子洛，然后伸手指向他，对校长确认一般道：“就是他！那个穿蓝色上衣的长发男孩。就是他爸爸欠我的钱！”

　　叶子洛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周围的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停止讨论，连篮球队的队员们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叶子洛。

　　叶子洛感觉周围的眼光开始发生了改变，不安地看向校长，校长目光冷冽，随后转身带着那群人离开了操场。

　　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原地消失。失去了思考能力，脑海里一直闪现家事。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声响了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体育课结束了。记忆里他是独自一人走进的教室，而身后人的眼光他全都不记得，仿佛他们不存在。

　　这一下午的课是怎么上的？上的什么课？他不知道。

　　柳娟察觉到他的变化，安慰道：“没事的，外面的人不敢把你怎么样。”说完把捡到的东西归还。

　　叶子洛看着手心里失而复得的弹珠点了点头。

　　·

　　晚自习后，他走出校园，自行车刚解锁，男人的手像铁钳扣在车座上，叶子洛闻到他身上的劣质烟味，突然想起孤儿院门口的流浪狗 —— 都是用凶狠掩饰饥饿。

　　一路忐忑不安的心情，俩人的步伐一致，叶子洛不敢上前，男人到了小区楼下松开了手，大喊：“叶华，你给我出来！”

　　五楼的叶华在阳台上探出头，惊道：“老朋友来了，来，阿洛快带叔叔上来坐。”

　　男人见了叶华立马转变了态度，叶子洛松了口气带上楼。

　　沈慧拉着叶子洛进房间：“吓坏了吧，大人的事，不要担心，安心写作业，乖。”

　　“嗯。”随后关上了门。

　　门板传来的低语像隔着水听气泡，叶子洛把耳朵贴上去，忽然闻到沈慧的护手霜味 —— 那是他曾以为“家”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了下来，叶子洛打开房门。

　　叶华恢复了平静，沈慧无奈地说：“阿洛，我和你爸打算去别的城市。今天这事，对你在学校影响很大，我会尽快给你办理转学，不会有人再找到你。”

　　“妈妈，你和爸爸要去哪里？”叶子洛突然感觉他们要离开自己。

　　“先办转学，这个地方暂时不能再待了。”沈慧坚决的说，叶华默认。

　　叶子洛的心里七上八下，安稳的生活被打破了，比他原先设想的更糟。

　　“妈妈对不起你。”沈慧似乎很愧疚叶子洛。

　　叶子洛感觉进入了一片灰色世界，而他只能被动选择接受且毫无抵抗之力。

　　“打算转学到哪里去？”

　　这大概是他唯一能选择的。

　　叶华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乡下，桃花源。”

　　叶子洛怔了。

　　那是他和程少桢约定说再见的地方，也许回到那里去，就可以见面了。

　　那种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好，我去。”

　　沈慧不解问：“阿洛，妈妈可以托舅舅找关系给你找一所私立中学，全封闭式教育，对你不会有影响的，节假日妈妈会去看你，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接你回来。”

　　“妈妈，如果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我想回到桃花源。”叶子洛停顿了一下，“那里有奶奶，她是我的亲人。”

　　叶华一听，眼眶瞬间红了，沈慧叹气没说话。

　　叶子洛回到书房看了眼窗外，心声：满月居于夜空（注①）。

　　·

　　次日，他早早来到教室补作业，比他来得更早的是潘宁。她特意早到，把家作借给了叶子洛，又把各科练习册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课桌上。

　　“潘宁，你怎么把我的练习册带回家了？”

　　潘宁瞪眼反问：“你昨天知道写什么作业吗？你有把发的作业装进书包吗？”嘟着小嘴小声骂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昨天不知道怎么了？”叶子洛感受到了潘宁的好意，大致是潘宁对他的态度反差太大了，令他无所适从，对于她的帮助也不知所措，说话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我......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潘宁当然知道叶子洛昨天的自尊受伤，换做任何人都没有勇气站在大家面前还能照常上课，微微一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除了默写作业没法代你写，其他的我都帮你写好了。”说完转身顿了顿，又回头嫣然一笑，嘱咐道：“记住了，这件事要保密！”

　　教室进来第三人，“叶子洛，你还好吧？”谭旭问。

　　叶子洛摇头笑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秀发：“我没事！”

　　潘宁笑笑坐下整理书桌。

　　谭旭放下书包一怔，眼神望着潘宁，轻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该不会......你们冰释前嫌了？”最后一句提高了嗓音。

　　潘宁起身把讲台整理了下，翻了个白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什么时候是仇人？”转身打扫书架绿植。

　　叶子洛正补作业，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大家有说有笑，谁也不提昨天的事，讨论爱豆八卦新闻，马艳哼着歌儿走进来边唱边交作业。

　　“马艳，你唱的是什么歌？”沈文静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程少桢唱的歌啊！”马艳回答得格外响亮，在场的所有同学都看着她。

　　“程少桢？谁啊？”没有参赛的同学追问。

　　叶子洛补作业的同时，听到了“程少桢”三个字，心里莫名一阵悸动。他默默地看向了马艳，问道：“什么歌？”

　　“情根深种。”马艳看到叶子洛很感兴趣的样子忍不住抒发自己的感想：“叶子洛，你唱歌也很好听啊！但是和程少桢比起来，音色是不一样的。一个温柔，一个有磁性，但是如果，如果你们两个合唱一定会是一个很棒的作品！”

　　“马艳，你是不是花痴病又犯了，叶子洛比那个高中生小，好不好？”潘宁听着马艳的一番言论只觉得刺耳，居然把叶子洛跟那个高中生放在一起对比。

　　在潘宁眼里，叶子洛是艺术的化身，不容许人玷污，当然了，这一点除了她自己。

　　马艳这次可不忍了：“潘宁，一大早的嘴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我没有拿叶子洛对比啊，我只是告诉他，他和程少桢站在一起比他的那个乐队组合看起来更像组合，颜值都是数一数二的，音色都属上层，只是可惜，叶子洛这次没参赛。”

　　叶子洛低头抿嘴偷笑，两个女生在争论，周围人以为在聊八卦没当回事，只有坐在他身边的柳娟发觉到了异样，疑惑道：“子洛，你补作业还这么开心？”

　　叶子洛被这句话语塞到了，咳了一声：“觉得马艳说得很有意思。”

　　“拿你和那个高中生对比有意思？”

　　柳娟因为半张脸上有胎记，都不会参加活动，这次也一样，因此她和潘宁的观点一致，觉得叶子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脸色一沉。

　　叶子洛见她一副较真的模样，知道是在维护自己，便说：“听到有人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起说出来感觉很亲切。

　　“啊？”柳娟听到叶子洛的回答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午休时分，谭旭拉着他走到无人的走廊尽头，一脸惊愕问：“叶子洛，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

　　“你妈来了，在校长室。”谭旭有些不安。

　　叶子洛有些犹豫，没想到这么快：“我......”说不出口。

　　谭旭追问：“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沉默片刻，断断续续道：“谭旭......我......我要走了。”

　　“去哪？”

　　“回乡下读书。”

　　“因为昨天的事？”

　　叶子洛顿了顿：“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总之，我妈来给我办转校手续的。”他转身看向了教学楼对面的办公楼的校长室。

　　谭旭觉得这个决定太草率了，简直不可思议，劝说道：“这学期还没结束呢？”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离开这里。”望着谭旭的复杂表情，眼神里有不舍，有可惜，有不知所措。

　　叶子洛拍拍谭旭的肩膀：“少年没有乌托邦，心有远方自明朗（注②）！”似乎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

　　往回走的路上，谭旭感叹了声：“原来，就算是同学，也不一定会出现在毕业照上。就算相处再久，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我们这短暂的相聚，终究也只是彼此的过路人。”说着把胳膊搭在叶子洛肩上。

　　转角处的潘宁悄悄地走了出来，从办公室回来的她，手捧着一叠作业，静静地望着叶子洛碎发飘逸的背影，泪湿眼角......

　　几天后，叶子洛被安德中学接收了。

　　十月底的星期五他在名塔中学的最后一天，心里充满了不舍。站在校园里的梧桐树下，张望着这所承载他所有美好和绝望的回忆片段，为这所学校带来的荣誉。

　　明天他将要离开这里，八年一班的同学们令他感动，大家都很小心地保护着他的自尊心，他拿出口袋里的小刀，在树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缩写：YZL

　　走廊上有双眼睛正关注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藏进眼底。

　　放学后，他最后一次看看这间教室，从日光灯到电扇，从书架到窗帘，从第一张课桌到最后一张课桌，转身，离开......

　　“叶子洛。”

　　回头看到有人在等他。

　　“你们？”

　　柳娟塞给叶子洛一袋水果糖：“治低血糖的，别告诉别人是我给的。”

　　周晋扬扔来个篮球：“别总画画，记得运动。”

　　蔡志伟：“子有人欺负你，直接告诉校长，不信问谭旭，他爸就是校长。”

　　谭旭：“嗯，某种意义上来说，告诉校长确实是比告诉老师更能引起重视。”

　　潘宁最后递给他一个信封：“到了记得拆。”

　　叶子洛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大家见状，趁机起哄道：“潘宁，你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说这么多废话。”

　　“潘宁，你说实话，是不是暗恋我们子洛。”

　　“原来你是故意针对子洛啊？”

　　“叶子洛，你看她还害羞了，八成是喜欢你。”

　　叶子洛清了清嗓子，哽咽地说了句：“谢谢大家，大家就不要拿潘宁开玩笑了。其实她也没对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反而在私下里帮过我。”

　　“这件事我知道。”

　　“什么事情？有什么猫腻？”

　　“上次数学老师就问我了，说这字迹不像叶子洛的笔记，我猜那天叶子洛没写作业有人替他写了。”

　　“哦？潘宁，你还会干这个啊？”

　　“好你个潘宁，都是同学，区别对待啊，下次我也有难，帮我写作业......”

　　大家一并走出学校大门。

　　叶子洛走了，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但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

　　或许，有些成长经历注定会刻进生命里，不是为了圆满，而是为了让你永远记得——你们曾那样鲜活地存在过。

　　注①：满月居于夜空。引自泰戈尔《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

　　注②：少年没有乌托邦，心有远方自明朗。引自《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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