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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惊魂
黑水鬼蜮深处。
贺玄化身的狂暴黑水如同一头失控的远古凶兽,狠狠撞进那片永恒的粘稠墨色之中。霎时间,死寂的渊薮被彻底搅翻!粘稠如胶的黑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潜藏在水底、形态扭曲的阴影生物发出无声的尖啸,惊恐地四散奔逃。
巨大的白骨王座在狂乱水流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堆叠的惨白兽骨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那截曾被随意丢弃在祭台上的断腿,更是被无形的力量掀飞,像个破布娃娃般在翻滚的黑水中沉浮、碰撞,最终“啪”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骨壁上,又无力地滑落。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咆哮,在空旷死寂的鬼蜮中轰然炸响!那不是愤怒,不是威慑,更像是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暴露在虚空中的、纯粹的痛苦与狂乱。
黑水翻涌得更加剧烈,无数由纯粹怨念凝结成的、扭曲狰狞的鬼面在水浪中浮现、嘶嚎、又瞬间破碎。整个黑水鬼蜮都在鬼王失控的情绪下颤抖、哀鸣。贺玄的身影在水浪中心若隐若现,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冷酷复仇的王者,更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勒住咽喉、濒临窒息的困兽。
师青玄那双冰冷的、洞穿一切的眼睛,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你连恨都不会恨”、“轮到我不原谅你了”,如同附骨之疽,一遍遍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回响、切割。复仇的虚妄,自我的崩塌,无处宣泄的暴戾……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属于他的绝对黑暗中疯狂发酵、膨胀,几乎要将他彻底撑爆!
***
与此同时,人间,破庙。
晨光艰难地穿透屋顶那个被贺玄撞出来的巨大破洞,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其中飞舞的尘埃。昨夜那场“鬼王破墙”的动静太大,庙里的乞丐们早已跑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实在病得爬不动的,蜷缩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呻吟。
师青玄依旧躺在神像后的角落。那条被重新接上的右腿僵硬地伸展着,皮肤苍白,毫无血色,那圈淡墨色的缝合痕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依旧带着拉风箱般不祥的杂音。高烧像无形的火焰,灼烤着他的神智,断肢接续带来的剧痛与鬼气的侵蚀在他体内疯狂拉锯。破庙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地面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骨髓。
就在这死寂与病痛交织的沉重中,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傻气的童音,像一颗小石子猛地砸进了浑浊的死水里:
“爸爸!快看!这里有个大洞洞!比我们家那个还大!”
紧接着,一个更加暴躁、仿佛含着十斤炮仗随时要炸的声音由远及近:
“洞洞洞!洞你个头啊谷子!老子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不是家!是老子暂时落脚的、充满艺术气息的废墟!废墟懂不懂?再乱叫家今晚就拿你当点心蘸酱吃!”
破庙那摇摇欲坠、勉强挂在门框上的破门板,被人“哐当”一脚彻底踹飞,拍在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一个身影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逆着光,活像一尊门神——如果这“门神”不是顶着一头乱糟糟、仿佛被雷劈过的绿毛,穿着件颜色鲜艳到辣眼睛、还破了好几个洞的袍子,脸上表情是十足十的“老子天下第一不爽”的话。
正是昔日“近绝”青鬼,如今流落人间的暴躁带娃专业户——戚容。
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小脑袋。谷子瘦瘦小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小脸倒是干干净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能映出人影。他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里面装着几个刚洗过、还沾着水珠的野果子。
“可是爸爸,”谷子完全无视了戚容的威胁,大眼睛好奇地滴溜溜转,一眼就看到了神像后角落里的师青玄,“那里……躺着个人耶?他好像……生病了?” 谷子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担忧,小手指向师青玄的方向。
“生病?”戚容顺着谷子的手指,极其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角落。灰尘弥漫,光线昏暗,他只看到一个蜷缩的人影,还有一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惨白的腿。“啧,晦气!” 戚容嫌恶地皱起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脏东西,“这破庙本来就够烂的了,还来个半死不活的?谷子!离远点!当心染上穷病!这玩意儿可比厉鬼还难缠!”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想找个能坐(或者踹)的地方。目光扫过那尊残破的神像,他嗤笑一声:“哟,这泥胎捏得够丑的,比老子当年捏的鬼脸差远了!” 说着,抬脚就想去踹神像的底座。
“爸爸!”谷子突然叫了一声,小跑着就朝师青玄的角落过去,“他的腿……好白好白,像……像你上次打碎的那个白瓷碗!” 孩子的心思单纯,只觉得那颜色异常。
“喂!谷子!你给老子站住!”戚容踹神像的动作一顿,气急败坏地吼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靠近可疑的垃圾!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快断气的!” 他嘴上吼得凶,身体却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一把揪住谷子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往回扯。
这一走近,戚容才看清了师青玄的脸。
虽然瘦削憔悴,满脸病容,还被冷汗和污迹糊着,但那张脸的轮廓……戚容那双总是写满暴躁和嘲讽的绿眼睛猛地眯了起来,里面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惊愕和玩味的锐光。
“哈?!”戚容的嗓门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诞感,他松开谷子,弯下腰,几乎把脸凑到师青玄面前仔细打量,“我勒个去!这……这不是咱们那位‘清风明月’、高高在上的风师大人——师青玄吗?!”
他的声音在破败的庙宇里回荡,带着一种发现惊天大八卦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哎哟喂!风师大人!您老人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体验民间疾苦?还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仇家给打落凡尘,连腿都……” 他的目光刻意地、带着十足恶意地扫向师青玄那条颜色异常、还带着诡异缝合痕迹的右腿,“啧啧啧,这腿看着……挺别致啊?新造型?挺适合你的嘛!比原来那副假清高的样子顺眼多了!”
谷子被戚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但听到“腿”字,又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他听不懂什么“风师大人”,只觉得那个躺着的叔叔脸色好难看,呼吸好困难,那条白白的腿看起来……好可怜。
“爸爸,”谷子轻轻扯了扯戚容那色彩斑斓的破袍角,小声说,“叔叔……他看起来好难受……他在发抖……”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抱着的破陶碗往前递了递,里面红彤彤的野果子显得格外水灵,“我们……要不要给他一个果果?吃了果果,就不难受了……”
“给他果果?!”戚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师青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谷子脸上,“谷子!你脑子被门夹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当年他和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哥哥,看我们这些‘邪魔外道’的眼神,啧啧,恨不得用眼刀子把老子凌迟了!给他果果?老子没趁他病要他命,再把他这条‘别致’的腿卸下来当柴火烧,已经是老子心地善良、感天动地了!”
他越说越气,原地转了个圈,暴躁地抓着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绿毛:“晦气!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遮风挡雨的破地方,结果捡到这么个‘大宝贝’!谷子!收拾东西!这破庙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老子怕折寿!”
戚容骂骂咧咧,转身就要去扯谷子离开这个“瘟神之地”。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双眼、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师青玄,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或许是戚容那极具穿透力的噪音,或许是体内鬼气与高热更激烈的冲突,他竟在浑噩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痛苦意味的呻吟:
“……冷……”
这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让正暴躁拉扯谷子的戚容动作猛地一僵。
谷子也听到了。他看看痛苦蜷缩的师青玄,又看看僵住的戚容,清澈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小声哀求:“爸爸……叔叔说冷……他好可怜……我们把那个……那个漏风的门板捡回来,给他挡挡风好不好?就挡一点点……” 他伸出小手指,比划着“一点点”的手势,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进怀里的破碗里,溅在红果子上。
戚容:“……”
他维持着那个半转身、揪着谷子衣领的滑稽姿势,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同时吞下了一只苍蝇、一只蟑螂外加一只尖叫鸡。暴躁、嫌恶、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还有被谷子那眼泪和哀求弄得无比烦躁的憋屈感,在他那张俊秀(如果忽略表情)却写满“老子不爽”的脸上来回切换。
破庙里一时只剩下角落里乞丐微弱的呻吟,谷子压抑的抽泣,以及师青玄因寒冷和高烧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细碎痛苦的吸气声。
几片被晨风吹进来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师青玄那条苍白僵硬的腿边。
戚容的绿眼睛死死瞪着那条腿,又猛地转向泪眼汪汪、怀里还捧着“贡品”野果的谷子,最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要把自己脖子扭断的力道,狠狠瞪向破庙屋顶那个巨大的窟窿,仿佛想用眼神把那个撞墙的混蛋(贺玄)揪出来暴打一顿。
“他妈的……” 半晌,一声压抑到极点、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咒骂,终于从戚容嘴里蹦了出来,带着一股浓浓的生无可恋和自暴自弃。
他猛地松开谷子的衣领,力道大得让小家伙踉跄了一下。然后,这位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鬼,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原地爆炸式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嘴里机关枪似的喷射着暴躁的宣言:
“挡风?!挡个屁的风!老子现在就去把那破门板烧了取暖!谷子!你!给老子在这里看好了!不许靠近他三步之内!更不许把你的破果子给他!听见没有!不然老子连你一起炖汤!”
他一边吼,一边真的弯腰去捡地上那扇被他踹飞的门板,动作粗暴,弄得木屑纷飞。
谷子抱着碗,看着戚容“凶神恶煞”地去捡门板,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却悄悄地、飞快地靠近师青玄,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最大最红的野果子,轻轻放在了师青玄冰凉的手边。做完这一切,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赶紧退回到戚容划定的“安全距离”,大眼睛紧张地瞄着门口暴躁“拆门”的戚容,小手紧紧捂着怀里的破碗。
破庙的清晨,在青鬼暴躁的拆家声、萌娃偷偷的投喂、以及风师大人沉重痛苦的呼吸中,显得格外……鸡飞狗跳,且前途未卜。
而遥远的黑水鬼蜮,那失控的咆哮与翻腾的黑水,似乎也因为这人间破庙里突如其来的“热闹”,而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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