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存在世界

　　“你们好啊。”乐行微笑着对屏幕那头打招呼，“是同意我们一起组队了吗？”

　　她抱着腿蜷缩坐在沙发上，处在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中，身后是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枪灰色的纱帘轻微摆动，乐行没有打开窗户，窗帘的无风自动是因为室内的空调，即使背对着光源也能看清她的表情。

　　文荣站在舒任宇身后推了推眼镜，她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身份消息，年轻白净，加上如此傲慢跳脱的个性，早该在论坛内闻名了。

　　舒任宇被推出来代表发言，稿子是曹文娅替他想好的，三位队员站在他身后。

　　“你好，这位小姐。我们对彼此都缺乏了解，以及你被稻村邀请一事的真假还不确定，所以...”

　　“我——在此期待几位的到来。”

　　几人表情一怔，乐行笑眯眯地摊了摊手：“看表情应该是说对了？那么，对我是否有被邀请一事没有疑问了吧？”

　　“是、是的...”

　　“嗯...不过你们的资料很好找，比如队长您负责后勤方面，华光桐先生和曹文娅小姐是主战派，同时曹文娅小姐与文荣小姐还是、”

　　“停一下。”

　　文荣打断了对话，舒任宇自觉起身，换曹文娅坐在屏幕前。

　　“抱歉...请原谅我还没有自报家门。我叫乐行，具体排名等你们和我组队之后就可以查询了。”

　　乐行一看架势不对立刻双手合十赔笑道歉，但曹文娅对她毫无歉意的道歉无动于衷，仿佛认定了这个女人是个危险分子。

　　“乐行小姐。”

　　“请说。”

　　“我们对队友的挑选标准严格，我认为这次的组队仅限于副本内，离开副本将解散您的加入。”

　　“没有问题——”

　　几乎是话音刚落，组队申请就随着乐行的回答一起发送了过来，她在屏幕那端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请多包容我不和你们同居。”

　　只是一次副本的组队，对方也没有明显恶意，而且根据时间来推算...刚刚入账了一大笔可支配的匿名金额或许也和她有关。

　　和文荣交换了个眼神后，曹文娅点点头，接受了她的申请。

　　姓名：乐行

　　性别：女

　　年龄：17

　　排名：

　　简洁的信息入账，乐行被一并打包出现在温馨的客厅中。

　　“呃呜...好想吐...”裹着深色斗篷的女生扶着墙背对四人。她本人比电子屏中看到的更苍白，“传送好麻烦...呃、”

　　虽然真实身份被揭穿了，但舒任宇还是作为第一交涉人上前顺了顺她的后背。

　　...？

　　舒任宇伸出去的手并没有碰到她，可她看起来也没有动过。乐行缓了会才重新站好转身面对他，热切地握住舒任宇还没有收回去的手摇了摇：

　　“呼...队长您好，有事尽管说哈，我保证服从各位的命令。”

　　“咳咳。”文荣不着痕迹地咳了两声，乐行这才直起身略过他去看另外三人。

　　她比预计中要高，高的多，也够结实。

　　露在外面的躯体上多有早已愈合的狰狞伤口，颜色比皮肤稍微深一些，黑色短发随手扎了个揪，有稍长的发丝垂在脸旁。走动时那件斗篷移了位置，忍不住侧目几乎横贯了整个脖子的伤疤，和她本人那张白净的脸有第一印象的鲜明对比。

　　“哦抱歉...我有点晕传送。”乐行松开了抓着舒任宇的手，略过他上前几步，让几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体型劲瘦，和追求大块肌肉的华光桐有很大的区别，无形的压迫感却随着她的脚步靠近扑面而来，华光桐和曹文娅不由得迈了一步将个头小些的文荣护在身后。

　　乐行目光瞟了眼小动作，待在原地不动了。

　　“你的排名我们没有查到，”文荣用胳膊肘挤开华光桐，显示屏亮起转了个向朝着乐行：“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毕竟只是一个副本的队友，彼此保持距离更好。”

　　“谢谢你，真理解我。”乐行笑眯眯地释放友好气氛。但曹文娅并不买账，仍然挡在文荣身前，她在战斗方面专攻身体破绽，但面对此时看起来毫无防备的乐行，却给她一种莫大的压力。

　　倒是华光桐大咧咧的，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就放松了自己，想要拍拍眼前这个新队员的肩膀。

　　手上没有碰到任何物体，他的手拍了个空。在他的视角中乐行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略颔首带着善意地看他...

　　好像、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华光桐比舒任宇在身位距离上敏感得多，他意识到乐行并非完全没有动过，只是用快到不可察的速度以微小的幅度躲过了他，并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华光桐脸上露出了和舒任宇相似的表情，又把手缩了回去。

　　舒任宇也回过神来，他的即时思考能力没有那么强，目前只能肯定乐行的实力比自己的队友们都要强...但她暂时、至少副本前是友好的，现在又被捆绑在统一战线上，没有敌对的必要。

　　“呃...总之欢迎你加入我们，”舒任宇走过来，下意识站在自己队友的身边，无形中与乐行划了一条界限。“不过我们的记忆没有你那么清晰，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记住的，介意互换一下信息吗？”

　　“先说说你知道的信息吧，什么时候进副本。”曹文娅接着他的话说到。

　　这其实是在耍赖。看似是在验证消息真伪，但四人对这段记忆尤其模糊，只记得时间很短，所以这是在单方面套乐行的话。

　　乐行眨了眨眼睛，一副像是在思考的表情。她的面部表情丰富且格外灵动，仿佛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档案写得是三天后进【稻村】，我们还剩两天，多一点点。”乐行轻飘飘带过了“转学”的信息。

　　这对四人来说是个好消息，意味着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置办道具。

　　“不过你们还是不要有太大希望哦...”乐行看着四人，实际上目光大多时都盯着文荣，“这个副本不一定能带道具进去，建议是购买死绑性质的。”

　　她说的很有道理，并不是所有副本都允许玩家自备道具。

　　道具的存在会影响通关率，除了有限制的新人副本，系统还没有通关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副本，意味着人类的寿限被缩减到了一种相对与第一世界，几近极端的程度。

　　人类不再有成年与未成年的观念，而是以通关副本的经验来看待每个个体。

　　不过朝不保夕也意味着道具在市场中的获取难度变低，玩家们更乐于享受当下，那些没经验的玩家更容易出售有价值的道具。

　　绑定与死绑是两种概念，死绑性质的道具会成为玩家骨血的一部分，一旦装备上之后，除了损坏再无法和人身分离。

　　虽然价格昂贵但也不至于稀少到有价无市，只是功能各不相同，村好剑遇上了合适的副本也可能成为轩辕剑的存在。

　　“你们买就好了...我来之前把钱全用来押我们活着回来了，已经身无分文了。”她遗憾地摊手，在“我们”两个字上咬了重音，语气倒是可怜兮兮地，听不出真假。

　　深色的斗篷盖边缘毛糙带着破洞，是她精心设计过的款型，此时意外的佐证她说的身无分文。

　　文荣联想到先前一大笔全部可以用来随意支配的匿名金额，目光一动。

　　“对，那就是我的全部财产了，是不是很有诚意？”乐行看穿了她的疑问，笑得十分明朗。

　　疯子，在进难度极高的副本前把所有身家全押一个十成会输的赌局上，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说白了她们四个人也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点，在绝对的死亡面前，低姿态求饶和逃避成为了必然的枉然。

　　说起来这女人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文荣捏捏眉心说：“知道了...我会给你买道具的...”

　　“你果然很理解我嘛！”短短的相处中能看出她似乎很喜欢笑，视线被浓黑的睫毛遮盖，难以看清她的目光落脚点在谁身上。

　　她带着不无遗憾的语气说：“真好啊如果我们之前也是队友的话...”

　　“节哀。”离乐行最近的华光桐再次伸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他认准了离几人太近乐行不会再躲，结实拍到了她紧绷的肩膀。

　　“没什么好节哀的，是他们没能保护好自己。”乐行平淡地回答，在副本中死亡是正常的事，她身上的伤疤足够证明她资历颇丰。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晚安。”

　　又交换了些再寻常不过的信息，乐行十分刻意地看了眼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就要告别。

　　她走到门口，将手放到大门把手上做出将要拧动的姿势，人便像来时那样眨眼间消失在房间里了。

　　从来不需要真正打开门，在这个被【系统】接管的世界里，技能树早已偏离没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世界，传送和类似的功能司空见惯，人类只需要接受和习惯就好。

　　说实在的，文荣没有得到更有用的消息，反倒是乐行对自己一行人的了解比预计中更深。

　　“...累了。”文荣见她离开后，松了一口气瘫在沙发上，华光桐从开始就靠坐在沙发背后望着窗外发呆，几人围坐在一块，空出了那个最中间的位置。

　　“和这种人打交道最烦了...还好她乐意和我们分享信息，她记住的东西比我们更多。”她摘下眼镜挂在领口，原本利落的短发乱糟糟的，一副脑力耗尽的模样。

　　曹文娅给她递了一杯水，舒任宇则是在整理记录的文字信息，他没有她们那么好的记忆力，乐行看见他记笔记甚至会稍作停顿等他写完。

　　“她说的一切都太可疑了，但...我们也没有机会去考证她说的话，她在赌我们不会管这些。”曹文娅沉声道，“...她猜对了。”

　　不止是文荣对她抱有警惕。什么队友死光必须要一起组队，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副本不需要强制组队，系统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可她们确实拿乐行毫无办法，想要在论坛上找一支全部匿名的队伍简直海底捞针，乐行也展示了自己的部分记录，都是在匿名情况下进行的，如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连论坛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不管怎么说她要和我们一起进副本了，值得庆幸的是，她很强，而且对我们没有威胁。”舒任宇总结道。
　　曹文娅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接着他的话说：“她可没把善良两个字写脸上。”

　　只有华光桐，回想起那时注意到的事情，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略有所思的笑容。

　　乐行传送后出现的地方，是自己家的门口。

　　“欢迎回来。”立在一旁的机器管家按照程序设定迎接她，它仿照人类设计的造型，是乐行从某个擅长机械创作的玩家手中换取到的，并按照她个人的喜好将面部改成了一块可以显示颜文字的数字屏，如果她开放权限，好友也可以借管家做自己的对话工具。

　　她只是在做一些为了进入稻村必要的沟通，眼下看来她们确实具备了被选中的资格，至少比起前四个目中无人的男性，这支队伍更符合她的口味。

　　“那么...剩下的就是我要做的事情了。”乐行回到房间，她的卧室陈设简单到可以用一目了然来形容，床和整整三面墙的武器架，和垒成小山一般的包袱样的沙发。

　　三天的时间，五人肯定不会再下副本了。

　　系统对人类进入副本有强制要求，九天内没进入副本的玩家将被视为违反者，予以数据层面上的抹杀。

　　论坛中对于舒任宇这支队伍的讨论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大部分人都抱着洒点不痛不痒的钱凑个热闹，毕竟没人会把这事当真，除了与四人交好的玩家。

　　论坛是【系统】为了平衡人类交流所设计出的世界级社交平台。在互相提供消息和玩家互动之外，还有一张与战力指数有关的榜单。

　　【系统】并不需要榜单来量化玩家，但玩家需要某种可视化的排行来比对相互的战力。

　　在这张排行榜上，大部分的名字都是空白的，一种是占据了这个位置的玩家选择了不展示，而另一种是曾经占据这个位置的玩家身陨后没人达到前者的高度。

　　这张榜单的评判标准由系统决定，玩家们也乐于以它为参照物来提升自己。

　　就像游戏那样。

　　文荣并没有精准地搜索过那张页数成未知数的榜单，因为这是一张“世界级”的排行，人数本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目前的玩家们并没有地壳板块等地理上的概念，有了传送之后只需要双向的同意即可无痛实现一跃十万八千里的举措，但流淌在基因里的东西，还造福着知识出现断层的幸存者们。

　　即大多数人都对“世界级”的广泛程度有所了解，而在这个基础上，她们对乐行最乐观的评判是她在这张榜单上的前一千页中，每页一百人。

　　至于死去的武恺等人“榜上有名”的程度也不过是在近期排名上升较快的一列中。

　　随着时限越来越紧迫，四人居然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尽管华光桐提出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观点被狠狠殴打驳回。

　　往日为生存奔波的压力清空后，倒是享受到了难得的安逸，适量的运动使身体保持在最佳的唤醒状态，剩下要做的就是挥霍存款购买道具了。

　　而乐行，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在这期间没有联系过四人，直到那天到来。

　　“嗞嗞——”故障般的电子音在周身响起，一块悬浮的半透明显示板出现在舒任宇面前。

　　“致幸运的玩家们，是否选择进入稻村。”

　　“没有更多选项了吗？”舒任宇面色凝重地看着这张地狱入场券，原本的是否两个选项被一整块灰色的无字按钮替代。

　　二十五分钟前这个屋子的信号逐渐减弱，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现在几人被囚禁在介于传送空间与现实之间的空间，看样子不点那个可疑的灰色按钮不行了。

　　但按下去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尊、敬的、嗞...被、选中的玩——”故障般的声音还在继续，四人一头雾水地以为这是稻村加载的正常现象。

　　“嘶、痛...”

　　乐行也被困在了自己的家里，她在显示屏出现的一瞬间就按下了按钮，随即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面对连链接都在闪烁不定的操作盘，她很果断地出鞘了藏在袖子中和整支小臂固定在一起的袖剑，给自己腹部左脐下三寸的位置来了一刀扎实的。

　　血...瞬间就泉涌般打湿了紧紧按住伤口的手，指缝间洇出的鲜红与足以昏迷的剧痛，闪电似的袭击了全身，而目光中那个按钮却是又清晰了几分，走调的机械音仍在断断续续地响起。

　　“玩、玩玩玩玩家——欢额...”

　　“还不够吗...”乐行咬着上衣的下摆，左手死死按着伤口，“数据强度还需要再降低...？还是我被发现了？”虽然痛得直冒冷汗，但她脑中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

　　在灰色按钮多次闪烁即将淡化到消失不见时，乐行很果断地把袖剑捅进了腹部伤口处搅了搅。

　　直到整支刀刃都没入身体，足以痛到昏厥的程度在乐行看来是其次的，只是温热汩汩流出的粘腻手感格外恶心，与自己肌肉割裂的声音一起折磨着神经。

　　“欢迎来到【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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