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光

　　麦青照顾着母亲许亦妮上床休憩，手指拂过她额前的银丝，打开一旁的食盒，端出一碗面来，“妈，咱们是北方人，我知道你待在这里这么久，肯定想吃家乡的面了，尝尝我做的肉丁鸡蛋面。”

　　许亦妮闻见这香气，接过热气腾腾的面碗，脸上露出笑颜，筷子搅动面汤，吸溜着面条，“姑娘做的面就是香。”

　　麦青听到这夸赞之语，心中涌起暖意，小时候爸爸爱喝酒总是一连好几天不回来，她和妈妈说饿了，妈妈就会撑着身体起来去养鸡的围栏里摸索一个鸡蛋去灶台给她做鸡蛋面，后来她考上大学离开村里，扎根在北京，再也没有好好吃过妈妈做的鸡蛋面。

　　不过幸好，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的时候学会了做饭，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现在，她也能照顾妈妈。

　　许亦妮喝完面汤，抽出抽纸擦擦嘴边，神色却暗暗悲伤起来，“你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妈妈很对不起你。”

　　麦青猝不及防眼底被泪水撕扯，终究没流出泪来，只是在眼眶打转，偏过头去，“没什么，妈，我习惯了。”

　　许亦妮絮絮叨叨起来，“从小，你就是最聪明的孩子，做啥事都心强，小时候村里人说你是个女娃子什么事都做不成，但妈相信，你以后一定比那些男孩子都强，果然你考上了大学，现在做了大明星，还在北京买了房，妈妈是真高兴。”

　　“青青，妈妈就是担心，你现在大了，该找个比你爸好千倍万倍的人，照顾你，疼惜你。”

　　麦青忍下汹涌的泪意，笑着道：“妈，我有一个心底的人了。”

　　许亦妮神色微怔，无措之间，试探问道：“他是个好人吗？”

　　麦青笑了笑，嘴角扬起笑意，“他和爸爸绝对是不一样的人，他是好人。”

　　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只是，他不喜欢她。

　　她脑海中又浮现起刚刚在走廊遇到的他，五年过去，他大有改变，即便是生了病，也不打算和她发个消息，她虽然成名了，那个号码却从没舍弃，但他也不想联系她，终究她只是他路过时随手搭救的流浪小猫，他会忘记，却不会入心，他会留着永远留存在他记忆里女人的那条手绳永久怀念。

　　而她却是个贪图名利辜负他期待的不折不扣的卑鄙者。

　　许亦妮的笑意晕开眼尾的皱纹，“那有空把他带过来给妈妈看看吧。”

　　麦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和他似乎什么都不算，只好点点头，“好、好的。”

　　许亦妮安睡过去，麦青慢慢推开门掩盖上，双手插在玫粉风衣的口袋里，撩过耳边的顺滑的黑发，手机发出震动。

　　麦青拿出手机，是韩雨旸发来的消息。

　　【麦老板，阿姨怎么样了？】

　　麦青的背脊抵靠在医院的一面玻璃门上，手指敲打着屏幕。

　　【我妈身体还好，医生说是按期服药，多多陪伴。】

　　过了一会儿，【麦大老板，最近你的新歌销量火爆，有了综艺邀请还有很多商务合作，你这是不打算……】

　　麦青沉默间，韩雨旸打过语音电话来，“麦青，咱们正年轻，赚钱重要，上了综艺话题度才高，万一能来更多商务呢，到时候年底你的演唱会来的人也会更多。”

　　韩雨旸是她的大学同学，同为广南大学数理与统计学院的学生兼舍友，同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她去北京发展，韩雨旸在广南某头部做了金融，干了三年，喝酒喝到胃出血，后来她飞到广南医院看她，索性提议让她来帮助她筹建工作室。

　　两人一拍即合，韩雨旸病好后来了北京，凭着聪明头脑很快学会了娱乐圈那套运作模式，还自学了厨艺，和她一起住在北京的小别墅里，既是合伙人，又是好朋友。

　　麦青的右手抵着墙面凸起的棱角反复敲击，“雨旸，我想好好陪陪妈妈。”

　　电话对面穿出叹息声，“麦青，其实我真不是要逼你赚钱，实在是歌手能上一个台阶的就是这几年，我研究了那么多这个圈里的歌手，你还是得抓紧机会。”

　　叹息过后却是一声轻笑，“算了，你已经很久没休息了，别的什么都交给我，你好好陪阿姨吧，不过年底演唱会，你可不能说推迟，歌迷都等着呢。”

　　麦青唇边扬笑，“放心，我知道的。”

　　沉默间，麦青不着急挂断，“雨旸，你知道梁教授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疑惑，“梁教授，哪个梁教授？”

　　麦青微粉的唇蠕动，闭着眼道：“梁钟润。”

　　“……哦，我想起来了，那位才二十七岁就当了教授的青年数学家，是我们院里的老师，但是没什么交集啊，他又不是你或者我的导师，你问他做什么？”

　　麦青噢一声，光线打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她神色纠结中开口道：“我在这里看见了梁老师，他生病了。”

　　“梁老师精神出问题了？”

　　“雨旸，你能帮我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么？”

　　对面沉默一会儿，忽然咦一声，“麦青，你忘了秋婷了么？”

　　白秋婷，也是她的舍友。

　　韩雨旸继续道：“麦青，大学毕业后，她和男朋友一起直博了，前不久我还和她聊过，她留了校，她应该会知道些什么吧。”

　　麦青很是慰藉，“好，那你帮我问问。”

　　“等我消息。”

　　电话挂断，麦青身体轻松过来，这时门突然一开，她不由自主地摔了进去，摔得实在凄惨，一只鞋都掉在一旁。

　　麦青揉揉胳膊，艰难地爬起来，才发现是一个电梯，光线很暗，想来是灯坏了，四处摸索她那只鞋，活见鬼了，找不见那只鞋了。

　　最后竟然抓住角落里一条腿，麦青心头颤颤，闭着眼道：“如果我给你唱个歌，你会原谅我摸到了你么？”

　　清雅的嗓音响起，似乎有些艰难，“那，你唱个歌。”

　　这熟悉至极的嗓音她记得很清楚，猛地睁开眼，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赫然是那张清俊温柔的脸，沉然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修长浓眉，浅淡的唇色。

　　是梁钟润，他递过来一只鞋，“你的？”

　　麦青尬红着一张脸，她的脸美艳二分，温雅四分，一双明亮的眼眸和鼻尖略往上的一点黑痣生生将这张脸变成了很美的模样，她的眼睛总是透着点亮，澄澈中不乏顽强。

　　此刻，这双眼满是羞窘，甚至还有涩然。

　　她半低着头，摇头道：“不是。”

　　梁钟润原本甚至有些恹恹的神色开始消退，笑意已在嘴角，她还是很冒失，而且睁眼说瞎话。

　　沉默之间，麦青瞥了瞥自己光着的右脚，不知如何是好。

　　“电梯去哪里？”

　　“去后面公园。”

　　麦青噢一声，“我也去公园的。”

　　梁钟润嗯一声，就没又继续再说。

　　麦青问道：“钟绮呢？”

　　梁钟润淡然道：“她接电话，一会儿下来。”

　　麦青忽然很想大声质问自己，明明人就在眼前了，你为什么不去问，你明明很想问的。

　　麦青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红珠编绳，她想起，梁钟润说过，这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在美国的时候，他和这个人每周去蹦极爬山，课题压力大的时候他们甚至开车从纽约到多伦多。

　　电梯门开了，梁钟润自己操控着车前进，鞋还在原地，麦青将鞋套在脚上，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不由自主地跟着梁钟润。

　　她看着他沉静而苍白的脸，五年过去，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倘使结婚了，确实不该和她有什么联系，虽然她成名了，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因为资助过她所以会挟恩图报。

　　后来，她赚得足够多了，把钱打到了他曾给她转账的账户，他也没有因此发给她一两句回复，有时，她真想，一两句也好。

　　看来，她到底是让他很失望，但方才电梯里的梁钟润‘那，你唱个歌’简直是无法想象，以前的他是温柔的，也是只专注研究的，这句话仿佛消弭了一种名为距离的东西，愈发让她惶惶而不知所措。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经过走廊时窥见的一抹春意，顿时明白过来，这里是医院的后边。

　　这抹春意，是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出现的一点新绿，与其他葱郁的林木不同，病树逢春，只要看久了，似乎人也能从一切的困境中走出来。

　　“明徽园那棵树就那一年也是枯树逢春，我喜欢在明徽园待着。”

　　梁钟润目光落在那点嫩绿之上，“为什么？”

　　“我喜欢希望。”

　　“希望不一定成真。”

　　才不是呢，她十二岁的时候坐在山上，看着远处，就等来了她的希望，后来，她来了广南，再去了北京，希望一直都在，他眷顾着她。

　　麦青侧身，对轮椅上的梁钟润道：“我就是靠希望。”

　　梁钟润原本眼底深处的那抹灰败衰颓出现了一点点光亮，如微火般憧憧跳动，良久，“麦青，你成长了。”

　　麦青心中感伤，她是成长了，他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从前的他意气风发，专注着自己热爱的事物，沉稳而自然，温润而不乏锋芒，他是很善良的人，即便他不喜欢她，她也希望心中那颗星星能依旧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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