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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因
冬天的夜晚,天总是黑得很快。我一个人,步履匆匆,往家里赶。奶奶一定在等我吃饭。
我的右手上拿着几支酢浆草,它们的根茎因为缺乏水分变得软趴趴的,但花朵没有枯萎分毫。
黑暗像河水一样弥漫在我周身,除了花朵,前方的任何事物我都看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一个木屋,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它散发着亮光。
在我们村里,有的人家的房子是钢筋水泥造的自建房,有的人还是住着母辈留下的木材与泥砖建成的房子。
我顺着木屋前的楼梯拾级而上,在楼梯的转角处看到了席地而睡的奶奶,她被我的脚步声惊醒,告诉我,上楼后看到的那扇木门后面,那个房间里是我的妈妈。
妈妈……?
但我没有多想,依奶奶的话来到了木门前。门前,几个纸箱杂乱无章地堆着,里头装着的东西像画布上晕染开的黑色色块,我看不清。
我弯下腰,需要挪开杂物,却看到一只飞蛾直直冲向木门,它碰了壁,却再次向木门飞去……
门的后面是妈妈,奶奶这样告诉我。可我为什么相信?为什么妈妈在门后面?妈妈是什么?
地面向下凹陷,我坠入黑暗之中。
梦境崩塌之前,我眼前划过超市里那个女人的脸。她就像……鱼肉味的蛋糕。几个女生低低议论的声音灌进来,“哭”“没关系”“错误”等字眼砸在瓷砖地板上。那女人的眼睛看向我,又仿佛看向我身后,很快被撕扯至破碎;她的声音在喊着蔬菜打折的喇叭声里摇摇欲坠,最后化为齑粉。
我终于明白。
妈妈不是我的妈妈。
妈妈是虚空是黑暗是酢浆草不凋谢的花朵是冬夜里发亮的木屋是回旋的楼梯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她从来不属于我。
*
“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哎……”
“是不是因为表白被拒了啊?”
“啊?什么什么!”
“砰”的一声,谁重重撞上我的桌子,我一惊而起,惊悸令午后小憩中断,心脏不太舒服。课桌旁有个男生扶着我的保温杯,我脸色很差:“你撞的?”
他说是。
“道歉。”我更加不爽。
头顶的声音不太情愿:“对不起。”
他掠过我,书包擦过我放在桌面上的练习册,走向自己的座位。我才发现,我左侧的过道上围了这么多人。
人群中的女生靠在自己朋友的胸前,有人絮絮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
坐我前桌的翊行发现我醒了,凑过来:“是梦因她哭了。”
“发生什么了?”属于梦境的飞蛾盘旋着消失不见,我揉揉眼,还没完全睡醒,看东西都不清晰。
“她昨天跟江男表白,今天一直有人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江男,可能问的人太多了吧,她有点崩溃?”
翊行扯扯嘴角,语气平淡,像是觉得对方太脆弱。这种冷漠的批评并不是女生群体所认可的,但因为对面的是我,她无需伪装什么。
刚刚撞了我桌子的人就是江男。我问翊行:“那江男怎么回应她?”
冬季教室的门窗常常紧闭,空气滞闷而浑浊,我伸手,将窗户推开,留一道手掌宽的缝隙让新鲜空气进来。
翊行的声音振作起来,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道诶,估计是拒绝了吧?”
“我去问问他。”
她很快起身,忙不迭往教室后排去了。我就知道,她就是在等一个可以去找那个男生的借口。
我杂乱的心跳声早已平息,身边的人群也因为即将到来的上课铃而散开,我微微侧头去看梦因,她面色平静地拿出生物书和笔袋,不像刚刚哭过的模样。
我又回头去看后两排的翊行和江男。翊行的嘴角在笑,眼神飘忽,就是不看江男,她跺脚,声音如蜂蜜般浇下来:“哪有!”
翊行在那个男生面前从不会诚实。
她在否认什么?
*
我原以为这个事情不会有结局,我以为会有更多的来自其它班级的同学隔三差五来问梦因到底喜不喜欢江男,直到他们忘记这件事(就像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记得也可以问江男),想起自己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考试成绩或升学的高中。
但第二天早上,翊行告诉我,梦因她回家之后把这事告诉了家长,说江男造谣她向他表白;梦因的妈妈将这事儿告诉了班主任,“不依不饶”要一个说法。于是,班主任叫来俩学生的妈妈,打算好好处理此事。
我一边向翊行表达惊讶一边摘下围巾和手套。这种天气,手套根本无法抵御上学路上迎面而来的寒风,自行车的把手跟冰棍似的。
教室门口有蓝色的影子飘过,江男脚步很急,经过我,跑了出去。
大家的议论声更大了。
梦因的位置没有人。光洁的桌面倒映着教室的灯管。或许她和自己的妈妈一起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早读马上要开始,我得去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取她嘱咐我分发的晨读材料。
我跟翊行说了一声就出了教室门。我没有发觉,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帆布鞋和瓷砖地板接触,咚,咚,咚,咚。
走廊上哪个人缥缈的话音传来:“我就是问她是不是喜欢江男啊,哪知道她反应这么大……”
咚,咚,咚,咚。
楼梯尽头哪个学生在匆忙地爬楼梯。
咚,咚,咚,咚。
从远处的丘陵到教学楼的天空,乌云密布。又一场冬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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