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言论

　　雨是后半夜下起来的，淅淅沥沥敲在窗台上，把余淮从浅眠里惊醒。他摸了摸身边，空荡荡的，才想起陆泽昨晚值宿，没回来。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陆泽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陆泽发的“睡吧，我明早回”，时间是十一点半。

　　余淮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看着墙上两人的合影——那是去年在省会植物园拍的，陆泽搂着他的肩膀，两人笑得有点傻，背景是一大片向日葵。照片被他用相框框起来，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地方，却总在客人来的时候，悄悄转到背面。

　　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潮湿的风涌进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腥气。对街张老太家的灯还亮着，隐约能看到窗帘后晃动的影子。余淮想起昨天傍晚张老太在窗口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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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煜是被手机提示音吵醒的。凌晨五点，“溪城茶馆”的APP推送了一条新帖，标题是《三中陆老师和巷尾花店老板，关系不一般？》，发帖人是“老街坊”，头像是个模糊的老太太剪影。

　　他点开帖子，内容没什么实质的，就说“最近总看到陆老师往花店跑，两人举止亲密，不像普通朋友”，末尾还附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正是昨晚余淮和陆泽牵手走在巷子里的背影，距离太远，脸拍不清，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老巷的石板路。

　　下面的评论寥寥无几，大多是“无聊”“管人家闲事”之类的话。林煜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关掉页面，手指却顿住了。他的“溪城小事”运营快一年了，粉丝刚过万，每次推送都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上周房东催房租时，他还对着后台惨淡的阅读量发愁，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停更，去找个正经班上。

　　但这条帖子不一样。它带着点暧昧，有点隐秘，还牵扯到“老师”这个身份——溪城就这么大，三又是重点中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家长群里掀起波澜。

　　林煜点开“老街坊”的主页，发现是个新注册的账号，除了这条帖子，再无其他动态。他心里大概猜到了是谁发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一个念头慢慢成型。

　　他起身打开电脑，登录“溪城小事”的后台。后台消息栏里，有十几条读者留言，不是问“哪家早点好吃”，就是说“最近停水通知能不能提前发”，琐碎得像巷子里的日常。林煜深吸一口气，把那条帖子的内容复制下来，稍作修改，去掉了“不像普通朋友”这种模糊的表述，换成了更有引导性的句子：“据多位居民反映，三中陆姓教师与辖区花店店主往来密切，深夜仍有接触，引发邻里议论。”

　　他没直接用那张背影照，而是翻出昨天在花店拍的照片——余淮低头包花，陆泽站在旁边，两人距离很近，陆泽的手刚好搭在余淮的肩膀附近。林煜给照片加了个模糊的滤镜，重点突出两人的位置，然后配文：“知情人士透露，二人已同居数月，具体情况有待核实。”

　　点击“发布”的瞬间，林煜的心跳有点快。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那点隐秘的兴奋。他知道这有点不地道，甚至可以说是“造谣”，但流量的诱惑像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
　　上午九点，余淮正在给向日葵换水，手机突然响了，是林煜。

　　“小淮，忙呢？”林煜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我刚发了篇新推送，提了你的花店，你看看？”

　　余淮愣了一下，打开“溪城小事”。置顶的就是林煜刚发的文章，标题刺眼——《三中教师与花店老板关系成谜，居民：深夜常见二人同行》。他手指发抖，点开文章，看到那张被处理过的照片，以及那些模棱两可的文字，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林煜，你什么意思？”余淮的声音在发抖。

　　“你别生气啊，”林煜的语气带着点讨好，“我这不是帮你宣传花店嘛，顺带提了陆老师，增加点热度。你看，阅读量都快破万了。”

　　“我不需要这种宣传！”余淮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赶紧删了！”

　　“删了多可惜啊，”林煜的声音低了下去，“小淮，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这花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借这波热度，说不定能多来点客人。”

　　“滚。”余淮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走到门口，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来，变成“暂停营业”，然后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玻璃门外，有人路过时放慢了脚步，对着花店指指点点，拿出手机拍照。余淮把头埋得更低，像只受惊的鸵鸟。

　　***
　　陆泽是在课间休息时看到那篇文章的。有个女老师拿着手机过来，语气暧昧地问：“陆老师，这上面说的是你吗？”

　　陆泽接过手机，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快速扫完文章，重点落在“同居数月”“深夜接触”这几个词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是真的。”他把手机还给女老师，声音很平静。

　　“我就说嘛，陆老师你不是这种人。”女老师笑着打圆场，眼神里却带着探究，“不过这照片拍得还挺像的，是不是有人故意抹黑啊？”

　　陆泽没说话，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林煜的电话。

　　“陆老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煜的语气带着点明知故问的调侃。

　　“把文章删了。”陆泽的声音冷得像冰。

　　“为什么啊？”林煜装傻，“我没说假话啊，你们俩确实住一起，也确实经常在一块儿……”

　　“林煜，”陆泽打断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这种玩笑开不得，删了。”

　　“我没开玩笑，”林煜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陆泽，你凭什么啊？当年在学校，你眼里只有余淮；现在他开了花店，你天天往那儿跑，我呢？我是他发小，我认识他比你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陆泽疲惫的声音：“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煜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有点歇斯底里，“你知道我运营这个号有多难吗？好不容易有个爆点，你让我删了？陆泽，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陆泽挂了电话，靠在墙上，看着楼下嬉闹的学生，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知道林煜一直对余淮有占有欲，从初中时就处处针对他，但他没想到，林煜会用这种方式。

　　上课铃响了，陆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往教室走。路过办公室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同性恋”“影响不好”“要不要告诉校长”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他脚步没停，推开教室门，学生们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陆泽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光影与色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黑板上，粉笔灰在光柱里飞舞。陆泽握着粉笔的手很稳，只是没人看到，他的指节已经泛白。

　　***
　　初中二年级的夏天，陆泽要随母亲离开溪城了。余淮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颗弹珠——是那种里面嵌着彩色螺旋纹的，陆泽之前在文具店多看了两眼，说“像宇宙”。

　　他把弹珠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准备在陆泽走的那天送给他。盒子藏在书包最深处，被林煜看到了。

　　“这是什么？”林煜趁余淮不在，翻出铁盒子，打开一看，眼睛亮了。

　　“不关你的事。”余淮抢回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给我看看嘛，”林煜缠着他，“是不是要送给陆泽？他都要走了，你送他东西干嘛？”

　　“要你管。”余淮把盒子塞进抽屉，上了锁。

　　陆泽走的那天，余淮去车站送他。他把铁盒子拿出来，递过去：“这个给你。”

　　陆泽接过来，刚要打开，林煜突然挤过来，撞了余淮一下，铁盒子掉在地上，弹珠滚了出来，掉进站台的缝隙里，不见了。

　　“林煜！”余淮急得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煜嘴上道歉，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

　　陆泽蹲下去，想把弹珠抠出来，无奈缝隙太窄，手指伸不进去。他站起身，拍了拍余淮的肩膀：“没事，反正弹珠也带不走宇宙。”

　　火车开动时，陆泽从车窗里探出头，对余淮挥手：“等我回来。”

　　余淮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变成一个小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不知道，林煜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一颗一模一样的弹珠——是他昨天在文具店买的，故意在余淮面前晃了晃，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的阳光很烈，晒得人眼睛发疼。余淮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颗消失的弹珠，永远留在了站台的缝隙里。

　　***
　　傍晚，林煜的文章阅读量已经破了五万。后台涌入大量留言，有人骂“老师道德败坏”，有人猜“花店老板是不是被包养了”，还有人扒出陆泽的课表和余淮花店的营业时间，说“果然每天都凑在一起”。

　　林煜看着不断上涨的数字，心里既兴奋又发虚。他给婚庆公司回了电话，对方愿意出五千块钱投放广告，前提是“继续跟进陆老师的事，保持热度”。

　　挂了电话，林煜走到窗边，看到余淮的花店还关着门。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外套，决定去看看。

　　走到巷口，他看到陆泽站在花店门口，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然也看到了那篇文章。陆泽的脸色很难看，像积了一层雨云。

　　“你来了。”陆泽看到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林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文章，删了。”陆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林煜还想辩解，陆泽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眼神像淬了冰。

　　“我再说一遍，删了。”

　　林煜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陆泽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转身敲了敲花店的门：“余淮，开门，是我。”

　　门内没有动静。陆泽又敲了敲，声音放软了些：“小淮，开门，我们聊聊。”

　　过了很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余淮的脸露出来，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陆泽……”

　　“先进去再说。”陆泽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进店里，然后回头看了林煜一眼，眼神冰冷。

　　林煜站在原地，看着花店的门关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拿出手机，点开后台，手指悬在“删除”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巷口的路灯又亮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林煜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再也灭不掉了。而他，就是那个点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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