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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晦
“妈的,这磨人的小祖宗!给老子轻点抬!再磕着碰着,上头怪罪下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随着重链在地上拖曳的刺耳噪音——一团破麻袋似的身体被丢了进来,正是梅璩。
他此刻的状况更加凄惨——额角胡乱地缠上了裹着药草的布条,身上的镣铐不仅加粗加重,在手脚处铆死了大锁。更触目惊心的是,一条足有婴儿手腕粗、异常沉重的锁链紧紧扣在他腰间特制的、深深勒入皮肉的铁环上,另一头则用巨大的铁楔死死地铆定在牢房中央。
锁链被控制得极短,仅仅能勉强在方圆几步内极其受限地移动,想要大幅度动作根本不可能。
“头儿,按吩咐弄好了。喏,还有这个,”一个狱卒喘着粗气,拿出不知从哪找来的破布条,“裹哪儿?”
“蠢货!裹他够得着的地方!那墙!还有这几根靠近他的栅栏!给我缠严实了,塞紧点!妈的,这小崽子看着风吹就倒,找死倒有股狠劲!别让他再找着机会磕着碰着!”
两个狱吏骂骂咧咧地上前,极其敷衍地将那些东西裹缠在梅璩能够触及的墙壁角落和邻近的几根铁栅栏上。期间不可避免地将布条压在梅璩伤处,他明显抽搐了一下,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
“行了行了,裹严实就行。”
头目烦躁地挥手道:“上头他娘的也真是!一面让咱们‘好好照看’,一面又不让这祸害死痛快!啧,这种细皮嫩肉的金疙瘩,关着干啥?不如早早……”
他没说完,似乎也意识到失言,狠狠瞪了手下们一眼:“都给老子把嘴闭紧!看好他!死了残了,唯你们是问!走!”
铁门“哐当”落下,再次锁死。
林振直到确认狱吏走远才从角落的阴影中挪动过去,眼中是翻涌的怒火。
‘妈的!把人当狗拴呢?!’
梅璩现下只有指尖能动,只能刚出生不久的猫崽一样无力地抠着地面。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沉静如深潭寒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林振心中五味杂陈。
他小心翼翼才将瘫软无力的梅璩半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有些单薄但还算结实的胸膛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人怎么能轻成这样……硌得慌……’
他低声喃喃,只觉的心疼万分,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师叔,撑住。”
“没事……”梅璩挤出一声,便昏死过去。
————
昏沉……
昏沉……
‘怎么这样黑?’——‘莫非,我已经死了?’
这念头一起,便在梅璩脑海中盘桓不去。
梅璩意识模糊地喃喃着:“我怎能……就这样死了呢?”
忽然,他只觉背后极近处,一个幽冷得如鬼魅的声音,顺着他的脊背丝丝缕缕钻进耳中。
“到了此刻,你竟还信自己做的万无一失么?这牢狱里,总该还有你的内应吧?”
‘谁?!’
梅璩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缩紧!一股比镣铐更冰冷的寒意毒瞬息爬满四肢百骸,令他僵如冻木动弹不得。
“呵……你瞧……”
那声音带着残忍的戏谑:“林奉先,还有陈益叔。因你自持才高,才让他们卷入这风波,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不是的……’
“如今,你又将林奉先的儿子拖入这死局……”
声音陡然贴近,“就不怕……他夜夜来寻你……索你的命么?”
“哦……也许他已经索命成功了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像平地一声惊雷,顿时把梅璩轰的六神无主。
“不!不会的!!”梅璩镇定些神情,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装冷静。
‘至少,我会保住他!’
“我一死,林振必死无疑!他林家,永生永世!”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将话挤出的,“不得翻身!”
“果然啊,”那黑影见此十分满意,带着笑意大笑离去,“你还是那个只会拉人下水的祸根!”
‘……’
“可惜,林奉先己死,你的兄姐,此刻想必已然身陷囹圄!不得翻身!!!”
‘……’
“啊——!”
梅璩浑身一颤,猛地从混沌中惊醒!
他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得如同初融的残雪。眼神涣散失焦,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沉重的镣铐随着他不受控制的战栗而哗啦作响。
“怎么了?!”林振才打点完狱卒,闻声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的,沉重的膝行在地面拖出闷响。
顾不上锁链的沉重,他一把将梅璩连同枷锁用力拥入怀中,对方单薄的身躯在他臂弯里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得有多吓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林振心头不忍。他收紧手臂,学着娘安抚他的样子,一遍遍、极轻地抚过对方在惊悸中颤抖的脊背,动作笨拙。
“别怕,没事的……”这方天地中,只有林振沉着声音的安抚,与梅璩不大不小的喘息。
“都是假的,都是……”梅璩眼神涣散,只能努力的抓着这个还算结实的臂膀,“梦,都是反的。都是……”
他这话恐怕是自己也不信,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林振。
林振的心狠狠揪了一下,立刻明白了。
“你梦到太子殿下他们?”他没提那几位赫赫有名的名字,只用了最笼统也是梅璩此刻最可能梦见的身份——那些在外面为他搏命、却在他梦中蒙难的亲人。
“你不是都说了?梦是反的!”他斩钉截铁地说,声声砸在这昏暗中,“太子殿下何等人物?还有你几位兄长运筹帷幄,你的姐姐更是才冠享城!他们定会无事!定是在想办法!”他用着尊称,却试图传递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
见梅璩神色稍微好了些许,林振没有追问,只是小心翼翼换了个姿势托着枷锁,让他好受些许
“无碍。”梅璩平息了些,声音绵软清冷,好似被梦魇的喘不上气的不是他一样。
他抬眼,深潭般的眸子锐利依旧,“方才,多谢了。”
林振咧嘴一笑:“应该的。”
语罢,他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还温着、沾着油星的肉。又摸出一个粗陶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酒气逸出,将霉味压下去了许多。
“托新来的小狱卒弄的,花了点碎银子。小师叔,吃点喝点?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梅璩看着那粗劣的肉和刺鼻的浊酒,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微微就着林振的手,浅浅抿了一小口。
“咳咳咳——!!!”
那酒液烧嗓子!瞬间滚过喉咙,直冲肺腑!
梅璩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锁链哗哗作响,惨白如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哎!”林振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酒瓶,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顺气,嘴里懊恼道,“瞧我这猪脑子!该打该打,忘了忘了!小师叔是品茗赏月的文人雅士,哪喝得惯我们这些粗人的浊酒马尿?”
他一边拍着,一边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更小的、扁平的锡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得多的酒香逸散出来。
“喏,这才是,”林振脸上带着点促狭又讨好的笑,将小锡壶递过去,“托人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江南清酿,一直给小师叔你温着呢,快压压。”
梅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看到那小混蛋的神态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好个小混蛋!!!’
要不是被那该死的粗重锁链铐死,他真想立刻、马上掐死这个混账东西!
‘呵!’
他狠狠剜了林振一眼,猛地别过脸去,单薄的背影因为强压怒气剧烈起伏,一个字都不想说。
林振看着他那副气鼓鼓的样,只觉那点强撑出来的长辈威严被戳破后,露出点少年心性的模样实在有趣——虽然他才打听到些事务,还得仰仗这位小师叔——但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对方。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故意用那种伏低做小、腻死人的腔调,凑上前道:“小师叔?小帅叔~”
回应他的,梅璩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以及又往墙那边使劲挪了一寸的动作——离他远点!
他锲而不舍,厚着脸皮又凑了上去,把梅璩挤的快贴墙上了。正当梅璩忍无可忍,猛地扭头正欲厉声训斥时——
他恰巧开口,“师叔,气归气,事儿还得说——楚州那边要送位质子来。”
‘这下包不气了!’
果然!
梅璩闻之,刚才的生气一瞬间丢了爪哇国——“楚州?相纪?!送子入京?!”
“千真万确!”林振用力点头,眼中精光闪烁,“但上面没想到的是,那小子半路转道,在咱的地界猫着几日后就病了!”
梅璩的身体倏然僵住。他猛得转过身抓住了林振的领子——顾不得身上有伤,痛得倒抽冷气,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这小祖宗,悠着点啊!’
林振立马扶住了要站起来的梅璩,帮对方托着锁链,声音压的很低、很沉,“因为我爹。”
“哥给我递了信——‘爹不知从哪里搞到了能要了相纪老贼命的玩意儿。君上想要这东西对付老贼,于是以贪墨抄了林家。’但是东西却离奇失踪了。如今,那里怕是已经烧起来了!”
梅璩眼中光芒大亮。
“原来如此——相纪心思一向深沉,送子此举实为待价而沽!那心思,恐怕不甘收敛獠牙。他京都的博弈,远未结束!”
他猛地看向林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赏和一丝复杂的释然:“奉先……好一招‘暗度陈仓’!他死的……”
他正要说出口——林振忽瞥见在远处的一处暗的角落,猛的出现一角衣袍!
‘有人!’
几乎是一瞬,林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将他按在自己怀中,一手立马捂住了梅璩的嘴!
梅璩猛地攥紧林振胸前的衣服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他随着林振看去,眼中是一丝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的恨意!
林振沉默了一瞬,这人眼中的恨意太烈太深,让他几乎没有办法忽略。
他顿了一下,安慰的话语伴着清晰的水声一块传入对方耳中。
“如今君上忙着对付老贼,一时也双拳难敌四手,你的长兄等人必然平安…”
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他们互相贴的极近,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连颤抖的眼睫都看得极为清楚。
良久,“……好。”一丝微弱的声音从林振掌间挤出。
林振悬着的心缓缓落回胸腔——这算是他与梅璩初步建立的理解和同盟?
然而,这只持续到了他松开对方之时。
梅璩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长咳几声,迅速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玉色的肌肤投下阴影,将所有外露的情绪笼在下面,晦暗不明。
他端起林振后来递上的那壶清酿,小口啜饮着,温热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帮他稳住了心神。
他放下锡壶,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又是才冠京城的梅家六郎。
他看着林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微微抬头,端好架子才道:“多谢师侄,此事甚好。师侄有大智慧,日后大有可为。”
林振看着他这副瞬间切换的“长辈”姿态,尤其是那刻意端着的“甚好”二字,一个没忍住——“噗嗤!”
清晰的笑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响亮。
梅璩端着长辈架子的脸瞬间一僵,一瞬间又恼了。
林振肩膀抖得厉害。
他捂着嘴,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他凑近梅璩,学着对方之前揶揄自己的腔调,压低了声音:“小师叔,您这‘甚好’,夸得,可真是……嗯,‘矜持端庄’,掷地有声啊?”
‘好个小混蛋!!’
他苍白的指节紧紧的捏住酒壶,若不是这一口酒,他真的要掐死他!
然而,在那汹涌的羞恼之下,一丝极淡、却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悄然滋生——‘这小……这人是混、是痞、但也是真的机灵、兼又有几分胆色,形似顽石,然暗藏美玉,或可雕琢。’
况且……梅璩的目光扫过那温热的肉食、特意温好的清酿。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这诏狱之中将上下打点得如此妥帖。还能套出‘楚州质子’这般紧要且隐秘的消息。此子心思之活络、处事之圆融、待人接物之能力,绝非等闲。绝非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而是心思明亮、一点即透的机灵人。
梅璩心神一动,已然有了些想法。
————
林振见梅璩微微愣神,以为是自己太过了些。他正思考怎么赔礼——见梅璩发丝散乱,额布歪斜,便有了主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半旧光滑的木梳——也是用那点碎银一并换来的。
“小师叔,”林振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
梅璩微怔,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君子正衣冠,这一通折腾下来,他鬓发散乱,合该整理整理。
林振轻挪到梅璩身后,避开锁链,动作轻柔解开束发。
刹那间,梅璩青丝三千顺着他带茧的手滑至对方瘦削的肩头。
林振呼吸一窒——‘这感觉……真熟悉,是在哪见过?’
林振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小心缓慢地梳理着对方打结的长发、最后用布条在脑后一束。
终于,那张清绝面容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流,——虽然狼狈,却不再那么支离破碎。
‘这才像话嘛,好看。’
“好了,小师叔。”林振的声音如释重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梅璩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林振额角那块新鲜刺目的青紫淤痕与干涸的血线,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你的额头……”梅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你,离我近些,俯下来些。”他微微动了动被沉重锁链束缚的手臂,声音低弱,“这太沉了,我够不到你。”
林振依言小心地将梅璩身上的锁链调整妥帖,这才顺从地俯下身子,将那片伤痕毫无保留地送到了梅璩苍白而微凉的指尖附近。
“嗤啦——”
“嗤啦——”
梅璩费力地侧过头,用牙齿狠狠撕扯下自己左袖内里几块相对干净的布条。
他动作缓慢却异常专注,用还能活动一二的右手。将布条一圈、一圈,轻柔而稳定地缠绕在林振的额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极重要的仪式。
林振感受着额上布料轻柔的包裹,感受着此人为他包扎时指尖偶尔擦过的微凉,不由咧嘴一笑:“承蒙公子厚爱,这般一包扎,倒显得我像是得了什么功名的状元郎,在这腌臜地方也体面起来了!”
‘……这混小子!’
“噗……”梅璩终是没忍住,一声短促的轻笑逸出苍白的唇瓣。
这一笑,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底下蕴藏的潋滟春光,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死寂阴霾,映得这昏暗污浊的牢房都仿佛亮堂了几分。
林振一时看得有些发怔。
“……呆子。”梅璩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腕间镣铐轻响。抬手便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弹在他额角未伤处。
见林振吃痛回神又带点赧然,他索性敛了残余笑意,端坐起来,正了正神色,摆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师长模样:“林振。”
他唤他的名字,声音清越而郑重。
林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小师叔?”
梅璩拿起那壶林振给他的、还剩小半的清酿,又拿起那个林振喝过的粗陶瓶,将酒壶中清冽的酒液,缓缓注入陶瓶之中,直至注满。
月光下,清亮的酒水在粗陶瓶中微微荡漾。他将那注满清酒的粗陶瓶,双手捧起,递向林振。
“你以清酒赠我,暖我肺腑,慰我心魂;又以礼待我,为我梳发,正我衣冠。”
梅璩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清晰响起,他缓了缓神情,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此情,梅璩感念。我身无长物,唯腹中些许经纬之术,或可传承。”
“今日,我欲收你为徒,授你纵横捭阖之道。”
他目光灼灼,直视林振的双眼,“你如今身陷囹圄,各方势力波谲云诡,盘根错节。若看不透、辨不清,便只能任人摆布。正如你有意喊冤,却不知门路。”
“终有一日,恐将化作他人手中的弃子。”
他顿了顿,气息微促,但眼神却更加锐利:“然,奉先兄的血仇,岂能就此沉冤?!”
他顿了顿,终是用上了自己最正式的名号——“我梅问熹在此立约!你唤我一声‘先生’,我必护你周全,授你诗书经纬、处世机杼。更要将这天下脉络、争斗的弯绕、算计谋略,尽数剖析于你!”
“我要教你如何在这险境中周旋,如何借势而起,如何洞悉那些阴谋算计!”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镣铐,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砸在这昏沉的诏狱间,像是要为眼前这少年破开天光。
“待你学成之日,眼前这重重迷雾自会消散。届时,你便知仇家何在,陷阱何在,生路何在。更知——该如何步步为营,为你父亲林奉先,讨回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终是咳嗽了几下才缓了些:“如何?”最后一句问话,带着千斤重担托付的郑重,也带着一丝探寻。
“先生……”林振喉头滚动,那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随波逐流?沦为弃子?
‘不!我要活着!要看清!要复仇!’
短暂的怔忡后,他立刻撩袍跪下,接过了那壶酒。
他无半分犹豫,同对方的话语一起砸在这方昏沉,“求先生教我!”
梅璩目光微顿。
那声先生沉甸甸地落下,仿佛在他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是责任,是慰藉,亦是黑暗中抓住的一线微光。
“好。”他应道,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微微笑道——“先生教你。”
他的目光落在林振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眼神深邃。
他略略沉吟,才缓缓开口:“既入我师门之下,自当有字,我今日便为你草拟一字。”
他顿了顿,似是透过天光,看到了无形的天道。
“《易》云:‘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晦者,韬光养晦,隐忍待时;继者,承前启后,薪火相传。”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振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深切的期许:“身处晦暗,当知蛰伏,心向光明,不忘继往,处晦观明,守静制动。此二字合为‘继晦’,既是你当下之境遇,亦是你未来之担当。林振,林继晦——你,可愿承此字?”
不再是商量的“如何”,而是直指核心的叩问——“可愿承此字?”
林继晦,你可愿?你可愿承此字?
林振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激荡,滚烫而沉重。
他迎着梅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那眼神中的灼亮,比方才更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继晦’二字连同那份沉甸甸的期许一同刻入骨髓。
然后,他膝行后退几步,又是一个深沉的大礼——他斩钉截铁地回应道:“学生林振,承先生赐字——继晦!此生此身,定不负‘继晦’之志!!”
二人对月举壶,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只剩酒香回荡在房内,礼成!
“林继晦,”梅璩松了一口气,突觉得突然一股巨大的疲累涌入了四肢百骸,便知又是旧疾发了。
但他还是咬着牙攥着对方的衣袖道“陈益叔……因为我才……”
但终究是没说完,他本就瘦骨嶙峋,寻死觅活又耗费大量气力,加上旧疾,方才紧绷的弦一松,心气直降,只来得及挤出剩余几句气音,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先生!陈益叔是谁啊?!’
‘您先别睡!说清楚啊!’
————
昏暗的诏狱内,林振方才哭诉完自己胡编的一套的说辞,现下已拿着几卷破布将那男尸裹了。
‘跟老刘头学的手艺,没想到在这鬼地方用上了。’
两个狱卒打着哈欠,靠在门边,其中一个手里还掂量着几块碎银,脸上带着点酒足饭饱后的懒散。
“张头儿,李哥,辛苦了,”林振直起身,脸上挂着点泪痕,堆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又将几块碎银子往对方手里塞了塞,“这是点小意思,给哥几个打吃酒暖暖身子。这是我结义兄长,也不知招了什么大人物,冤死在这儿也没个家里人收尸。劳烦几位哥抬的时候手脚轻些,别让野狗糟蹋就成。”
“行了行了,林小子,算你小子会来事。”掂银子的狱卒咧嘴一笑,把银子揣进怀里,“哥几个也是看你顺眼,抬走抬走,早埋早清净!”两人骂骂咧咧地上前,动作还算利落地将那尸体抬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甬道深处。
牢门重新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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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改完了,重磅消息!我们的小振子终于拜师学艺成功啦!


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孤身奋战的少年囚徒,他有了名号,有了方向,更有了要为之奋斗的沉重使命——林振,林继晦!
璩宝本人的处境也更加明显的显现出来了,写的时候是真有点心寒。
但正是在这般极致的困境中,他骨子里的气节与风骨也愈发显得璀璨夺目。
以《易》为据,赐字“继晦”。
“处晦观明,守静制动”——这不仅是小振子当下蛰伏图存的写照,更是先生对他未来能承继薪火、涤荡晦暗的深切期许。这份师徒情谊,始于牢狱绝境,却许下了穿透黑暗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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