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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与不推开
第二天一早,起床哨就响遍了每一个寝室,一时间兵荒马乱。
温惑在哨声响起前就醒了,此时正拿着洗漱工具准备去洗漱区。田七生醒的比她还早,已经全部打理完毕,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做什么。周季情则大概是在哨声响起后准时醒来的,温惑洗漱完时她刚好进来。
“温惑,早上好。”她看上去睡得不错,深绿色的军装衬得她皮肤更白了。
“早。”温惑点点头。
回到寝室,她看到李漫路正迷迷糊糊地把被子从脸上扒下来。“好困好困。”她打着哈欠,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这才从床上下来。
温惑估摸着这会儿学生应该都起来了,李漫路刚好赶上“早高峰”也说不定。
但没过多久,李漫路就回来了,和周季情一起。
“季情,还好你帮我占了位置。”李漫路一边说着,一边从化妆包里拿出防晒霜。
她问周季情:“你要来点吗?”
“没事,我有。”周季情拿出了自己的。
李漫路凑到她旁边:“你皮肤那么好,用的什么牌子呀?”周季情说了串英文,温惑没有听清。
她看着她们,有些不明白她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是因为昨天晚上吗?她们在一起吗?
等李漫路终于折腾完她的两根刘海,下楼的哨声已经响起了三秒。温惑放下书,而田七生停下了笔。出门前她看到田七生摸了摸口袋,不禁怀疑那里面装了写满单词的草稿纸。
李漫路先走了出去,然后是田七生。温惑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周季情,有些摸不准她准不准备出去。
她看着周季情,周季情也看着她。
“温惑。”“嗯?”
周季情指了指自己的帽子,“歪了。”
温惑下意识扶了扶帽子。
周季情突然笑起来。
“骗你的。”她笑着伸手,“被你一弄,这下真歪了。” 她将温惑的帽子往右边扯了扯,“现在好了。”
温惑没说什么,只是走出门去。
“快走吧,要迟到了。”
“温惑,等等我。”周季情跟上她,和她并排走着,“你也帮我看看,我帽子歪了没?”
温惑头也不回,“歪了。”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
于是周季情一边走,一边认真摆弄着。
等快到集合点时,温惑才慢吞吞地开口:“骗你的。”
周季情的手一顿,“嗯?” 温惑已经排进了队伍,此时队伍已经很长,再过一会儿就是新生入学仪式。
“温惑。”她挤进队伍,排到温惑后面,“你怎么和我学坏了?”
温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她看到李漫路站在前面,正朝着她们这儿挥手。她于是转头对周季情说:“李漫路好像在叫你。”
“什么?”周季情大声回道。“人太多,我听不清——”
温惑正准备再说一遍,周季情突然一把拉住她,“嘘,校长来了。”
果然,在最前面,校长上台了。随着话筒声音的响起,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一段冗长的讲话后,是新生代表发言,温惑没怎么注意,只记得是一个染了茶色头发的女生,不禁感慨云间大学的校风还真是开放。
之后军训的各个环节依次展开。他们不是军警校,相对而言并不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很宽松,休息的时候还有冰镇西瓜吃。
“给。”温惑领了两份西瓜,把其中一份递给身边的人。
“谢谢。”周季情一手拿着西瓜,一手用帽子扇风。汗水从她的额间滑落,滴到她的眼睛里。“啊,我的眼睛。”她闭上眼,“温惑?帮我擦下,我没手。”
温惑走过去,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湿巾,取出一张。她低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人——闭着眼的时候,睫毛就显得更长,此时因为不适而微微颤动。温惑伸过手去,停在周季情眼睛的前方,看到阴影盖上她的脸。
“温惑?”
“来了。”
温惑用湿巾把她脸上的汗渍擦掉,冰凉的触感让周季情缩了一下肩膀。她睁开眼时,温惑已经走到一旁去了。
然后她们并排坐在长椅上吃西瓜。今天下午没有训练,所以之后都是自由活动。
阳光下,温惑看见有几个人在散步。九月份的天,风还是裹着热浪在吹,她随手抹去额上的汗,吃了一口西瓜。
“这么热的天,还真有人会在大太阳底下走啊。”
温惑听见周季情的声音在热浪里融化。
那几个散步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似乎看见了李漫路,还有刚刚那个茶色头发的新生代表。
“……不去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蝉鸣中模糊。
她看见周季情转头过来看她。于是,她听见下水道里污水流淌的声音,夹杂着有些烦人的啜泣和怒吼。
——
“唉,温惑你原来是这种人吗?”
温惑回过神。
“哪种人?”
“会在太阳底下散步的人啊。”周季情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吧,我陪你。”
她看着外头的阳光,万分不情愿的样子。“你这可得好好补偿我——”然后挽起温惑的手臂,“走吧?”
……嗯?
温惑被拉的往前。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要让她在三十六度的天跑到大太阳底下,又不是什么重罪犯。尤其是她看到李漫路几个人已经回到树荫下的时候。
“周季情?”温惑迟疑道,太阳晒得她脸发烫。“你是不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季情问。
温惑不说话,她反过来把周季情拽进一棵树的阴影下。女孩好脾气地看着她,一脸“你怎么又改主意啦”的表情。
温惑顿感无力,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手上西瓜的汁液滴下来,黏黏糊糊的,她把西瓜扔掉,转头找洗手的地方。
这时,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阿情,早啊。”
一种十分熟络的,故意扭成夸张调子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完全陌生,不久前温惑才听到过。
她一只手悬在空中,转过头去。
新生代表站在那里,那头茶色的头发被绑成高马尾。她对着周季情,笑容十分灿烂。
温惑在此时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宋诗社。
周季情也笑了。
“诗社,你刚刚在台上说的真不错,比高中那次厉害多了。”
她的调侃遭到宋诗社在她背上的一拍,“你干脆说初中和小学得了。”
“那太远了。”周季情拿开她的手,“可惜幼儿园没有新生代表发言。”
宋诗社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挂在周季情的肩膀上。她似乎才注意到温惑,“这你室友?”
“对,叫温惑。”周季情又一次把她的手拍掉。她走到温惑旁边,“温惑,这是宋诗社,就是刚刚的新生代表。”
“我知道。”温惑看着宋诗社,对面人的笑容看上去和善又友好,可她总觉得这笑容里还有别的什么。
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想多了,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
“我去洗个手。”她说着,转身就走,“一会儿见。”
“好。”周季情说,“我在这儿等你。”
“不用等我了。”温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和宋诗社的脸在背光下模糊不清,“我可能直接回寝室了。”
她没听到周季情的回答,蝉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温惑洗完手后,没有回寝室。她往2号工程楼走去,三楼是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的办公室。她找到后,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她推开门,运气不错,她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王老师,”她走向自己专业的辅导员,“我是来了解助学金相关事宜的。”
几分钟后,温惑走出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王老师说,申请时间在开学后第二个星期,到时候会发放表格。当时选择报考这所大学的这个专业,一方面是为了以后的就业,但更多的正是因为其不光国家助学金给的多,还有地方与企业助学金,甚至校内寒暑假还提供勤工俭学岗位补贴。
如果再加上奖学金和校外打工,应该可以基本覆盖日常的开销。毕竟,校内的饮食与住宿费并不像外头一样高昂。
她如此计算着,往楼下走去。军装让人觉得闷热,但她没解开最上面的扣子,只是凑近窗,让外面的风吹到脸上。
阳光炫目,她眯着眼往外看。已经没有人在阳光底下走了,树荫下的人也散了大半,大概都是回到寝室里去了。
不知道周季情和宋…诗社有没有回去呢?虽然周季情说了要等她,但是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吧,现在该在别处串寝才是。而且她也说了让她别等,虽然没回答,但应该是听见了。
这么想着,温惑准备直接回寝室。
可周季情闭着眼睛等着她擦汗的样子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总让她响起母亲在黑暗里沉默地流着泪。
都是如此地脆弱,可放在周季情这样耀眼的人身上,却也让她升起一种巨大的违和感,这违和感又让她有些烦躁,有些不受掌控。
于是,温惑转动脚尖。她突然很想看看周季情等久了不耐烦,又被热意折腾得有些狼狈的样子。
然而,树下没有人。
温惑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不合理的,如果让周季情久等了,她该感到抱歉才是。
她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刚走的有些快,现在满头大汗的倒变成她了。她站了会儿,缓过气来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时,她突然看到远处有个跑着的身影。她仔细看去,是个女生。身材偏瘦,挺高,手里拿着东西,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温惑!”声音传过来了。温惑微微愣神,直到身影越来越近,她看清对方的脸。
是周季情。她手里拿着两瓶可乐,瓶身凝着水珠从她的指缝间滑下。她的额头上全是汗,脸颊通红,一停下来就撑着膝盖喘气,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都解开了。
她递给温惑一瓶可乐,看上去很狼狈,可还是笑着。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的热死了。”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温惑接过可乐,脑袋里不禁计算这要多少钱。
周季情拧开可乐,灌下一大口。
“唉是吗?我没听见,你什么时候说的?”
周季情作出干杯的样子,温惑下意识也抬了抬瓶子。然后她也打开可乐,气冒了上来,她赶紧喝了一口。碳酸饮料的甜味顿时充斥了口腔,有些陌生。
“谢谢你的可乐。”温惑拿出手机,“多少钱?我转你。”
“两块五。那我们加个微信吧?”周季情也拿出手机,“我扫你?”
“我扫你吧。”其实是因为她找不着二维码,还是扫一扫比较好找。
“行。”周季情打开自己的二维码,不一会儿她的通讯录里就出现了新的好友。名字叫“惑”,头像是一张云朵的风景照。
她点了添加。
温惑这里,则弹出一个新窗口,昵称叫Modeerf,头像是一只鸟。她既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鸟。她把钱转了过去,对面回了个很可爱的“谢谢”。
温惑看着黑猫的表情包,打了个“没关系”。对面的人“噗哧”一下笑了。
“我们这不是面对着面吗,为什么还要用微信聊天?”
温惑一时有些语塞,
“……你朋友呢?回去了吗?”
“嗯?你说诗社吗?”周季情看了几眼手机就关掉了,“她早回去了。”
“你怎么不一起回去?”
“我等你呀。”
她笑眯眯的,逻辑让人无法反驳。
可温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们并没有那么熟悉。即便周季情没听到那句话,她们也没有熟到会在大热天里等对方那么久。那句“我在这儿等你”也很奇怪,说到底,一开始周季情和她待在一起,而不去找别人就让她难以理解。
她们不是那么好的关系,也成不了那么好的关系。她和周季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碰巧在一个大学,碰巧被分到一个寝室,又碰巧是寝室里最早碰到对方的人。
可周季情又不是没有认识的人,那个宋诗社,还有莫名其妙就和她很熟悉的李漫路,路上打招呼的各种各样的人。她这样的人不该缺朋友才是,和她一个阶级,一个圈层的人总该到处都是。
温惑并不想把周季情想的太坏,也不认为她是在从自己身上寻找优越感。可她也不喜欢成为别人一念之差就能选择舍不舍弃的东西,也不想成为所谓阶段性友谊的牺牲品,到后来还落人口舌,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她清楚这是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也不否认这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劣根性。但她不准备改变,至少这样她不会受伤。
于是温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朝寝室走去。
可当周季情挽上她的手臂时,不知为何,她没能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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