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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黑暗。潮湿。还有挥之不去的、铁锈混合着劣质草药的味道。
这里是“影窟”,一个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地方。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编号和更冰冷的训诫。他是“七号”。一个被捡回来的、无用的累赘,正在被锻造成一件合格的、没有感情的兵器。
每一天,都是重复的冰冷、疼痛和饥饿。粗糙的石壁磨砺着皮肤,沉重的木剑(未来会换成真剑)劈砍着空气,直到手臂麻木得失去知觉。食物永远是冰冷的糊状物,仅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受伤是家常便饭,伤口在肮脏的环境里反复溃烂,又在粗糙的草药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下勉强结痂。情感?那是致命的弱点,是训练中第一个要被剔除的东西。恐惧、依赖、软弱……都会被鞭子、冷水,或者更可怕的东西“纠正”过来。
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蜷缩在石室最黑暗的角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减少存在感,也减少被额外“关照”的可能。眼神是空的,或者说,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地压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之下,只剩下野兽般的警惕和对痛苦的漠然。
直到那一天。
毫无预兆。
他正缩在训练场冰冷的角落,舔舐着手臂上一道新添的木剑擦伤。冰冷的石壁吸走他仅存的热量,饥饿像只小兽啃噬着胃袋。突然,一阵难以形容的、奇异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包裹了他!
不是地火的烘烤(影窟深处有熔炉),也不是阳光(他只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见过)。那是一种……干燥的、蓬松的、仿佛带着阳光味道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刺骨的阴寒。他猛地僵住,像受惊的刺猬,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墨黑的瞳孔骤然收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空无一人。只有其他同样麻木疲惫的“影子”在远处喘息,教官早已离开。
幻觉?还是……新的惩罚方式?
没等他想明白,那股暖意更加清晰了——它实实在在地贴着他的皮肤!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破旧单薄的粗布短打,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厚实得不可思议的靛蓝色袄子!柔软的触感,温暖的绒毛紧贴着脖颈和手腕,严严实实地隔绝了地底的寒气。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手去撕扯!这不是影窟的东西!是陷阱!是某种迷惑心智的毒药或者幻术!可那棉袄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厚实的布料纹路清晰可辨,绒毛的柔软让他指尖都感到陌生。
恐惧第一次压过了漠然。他像困兽一样在角落里徒劳地撕扯、踢蹬,试图摆脱这诡异的“附着物”。但一切都是徒劳。那棉袄如同长在了他身上。
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
就在他因为徒劳的挣扎而喘息时,面前冰冷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东西!一个散发着诱人麦香的、白胖胖的包子,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飘着油花和葱花的面?那香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瞬间唤醒了胃里疯狂的咆哮。旁边,还有一个粗糙的小瓷瓶,标签上写着“金疮药”——他认得这几个字。
闹鬼了!
绝对的!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东西,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墨黑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是谁?想做什么?用食物引诱他松懈?在食物里下毒?还是某种更恶毒的戏弄?影窟里没有善意,只有弱肉强食和残酷的利用。
他屏住呼吸,用尽所有的警惕去感知。空气里没有迷药的味道。包子的香气纯粹而直接。他盯着那碗面上升腾的热气,那热气扭曲着,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女性的轮廓?非常淡,淡得像错觉。
他猛地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幻觉!一定是幻觉!是饥饿和寒冷引发的幻视!
然而,食物的香气是真实的。胃部的绞痛更是真实的折磨。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那碗面的热气都变得微弱。极度的饥饿最终压倒了纯粹的恐惧和疑虑。他像一道影子般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抓起那个包子,又闪电般缩回最黑暗的角落。他背对着外面,蜷缩着身体,用身体挡住食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小口地啃咬起来。
麦粉的甘甜,肉馅的油脂……陌生的、美好的滋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带着一种长期饥饿形成的本能和一丝不愿被窥见的倔强。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个刚才热气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空气。
但那感觉……挥之不去。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不是教官那种冰冷审视的、带着评估价值的注视,也不是同伴那种麻木或戒备的目光。那感觉……很轻,很柔,像……像什么呢?他贫瘠的词汇里找不到形容。
他快速吃完包子,又警惕地看了看那瓶药。伤口在隐隐作痛。他犹豫再三,还是拔开瓶塞,学着以前见过药师的样子,将冰凉的药粉倒在那道擦伤上。一阵短暂的刺痛后,是意料之外的清凉和……伤口快速收拢的细微麻痒感。
他更困惑了。这“鬼”,到底想干什么?示好?还是某种更漫长折磨的前奏?
接下来的日子,这“闹鬼”事件成了常态。
饥饿时,会出现温热的食物,有时是包子,有时是没见过的、松软的糕点,有时是带着清甜果香的水果。寒冷时,身上那件诡异的棉袄似乎会自己“调整”,变得更贴身,更暖和。受伤了,总会有合适的药瓶出现在手边。当他疲惫不堪地缩在角落时,那种被轻柔注视的感觉就会出现,有时甚至会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低语或哼唱的微弱波动?他听不清内容,但那频率让他紧绷的神经会莫名地松弛一丝丝。
他试探过。故意在训练中弄出更大的动静,或者表现得格外虚弱。周围的孩子和教官毫无反应,仿佛只有他能看见那些凭空出现的食物、药品,感受到那诡异的注视和温暖。有一次,他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快地抓起一个突然出现在脚边的苹果塞进怀里。没人阻止,没人询问,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他捡起的只是一块石头。
这“鬼”,只缠着他一个人。
恐惧并未消失,只是从最初的剧烈惊恐,变成了一种深沉的、混杂着警惕和巨大困惑的阴霾。他不再徒劳地撕扯那件温暖的棉袄(它似乎会根据环境自动更换样式,但永远厚实舒适)。他依旧会飞快地拿走食物和药品,动作迅捷如猎豹,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背对那个“注视”的方向。有时,他会极快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那感觉传来的“虚空”。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了。期待训练结束回到角落时,会不会有一份能驱散饥饿的食物在等他?期待受伤后,那神奇的药粉带来的清凉和快速愈合?期待那件暖和的袄子帮他抵御地底的阴寒?
这种期待让他感到恐慌,比鞭子抽在身上更让他恐慌。这是依赖!是软弱!是影窟里最致命的毒药!
他强迫自己冷漠。拿到食物,迅速吃掉,面无表情。敷上药,一声不吭。感受到注视,立刻绷紧身体,眼神放空,做回那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可那温暖……那食物的滋味……那伤口快速愈合的轻松……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冰封的心防缝隙里。他无法完全抗拒身体本能的趋利避害。他只能沉默地接受,同时在心里筑起更高的堤坝,警告自己这不过是“鬼”的把戏,是另一种形式的陷阱。
直到那个雷雨夜。
影窟深处也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沉闷如巨兽咆哮的雷声。每一次炸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那不是普通的恐惧,是深埋在记忆碎片里、几乎被遗忘的、属于更幼小时期的、对毁灭性力量的原始恐惧。冰冷的雨水渗入石缝,滴答作响,更添阴森。
他像受惊的幼兽,逃到了堆放杂物、最偏僻也最黑暗的柴房角落,拼命想把自己缩得更小,埋进墙壁里。厚实的棉袄此刻也挡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和恐惧。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味,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轻柔的注视感又来了。带着一种……他能清晰感知到的焦急?
然后,他听到了。不是雷声,不是雨声,是某种……更清晰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波动,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一个模糊却异常温柔的女声:【崽崽……不怕……】
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攻击那声音的来源!可紧接着,他看到了光。
一点橘黄色的、温暖的光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离他几步远的柴房檐下,驱散了那里浓重的黑暗。那光芒柔和、稳定,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静静地燃烧着。冰冷的雨水和狰狞的雷光被隔绝在光圈之外。
光?
影窟里只有冰冷的石灯和地火的红光。这种温暖、宁静、仿佛能抚平一切的光……他只在那个模糊得快要消失的“外面”的记忆碎片里见过。
是那个“鬼”做的?
恐惧像潮水般再次涌来,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那温暖光芒吸引的、本能的渴望。
他死死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抗拒和那光芒带来的奇异安抚而剧烈颤抖着。他感觉到那轻柔注视带来的焦急感更强烈了,但他也感觉到,那注视的主人似乎……停了下来?没有靠近?只是停在光晕的边缘?
时间一点点过去。光圈依旧稳定地散发着暖意。那橘黄的光芒,像有生命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所在的黑暗角落边缘。身上的寒冷,似乎真的在一点点退去?那几乎要撕裂他心脏的恐惧,在那稳定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也……奇异地、缓缓地平复下来?
他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在那暖意无声的浸润下,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松弛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仿佛坚冰被投入温水,最外层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融化迹象。
雷声似乎也渐渐远去。
疲惫如同沉重的黑幕席卷而来。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依旧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一只小小的、带着训练留下薄茧的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从裹紧的棉袄袖口里伸了出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石灯底座投映在地面上的一小片……温暖的光晕边缘。
那触感是虚无的,光没有实体。
但他指尖感受到的暖意,却如此真实。
仿佛在触碰一个……只属于他的、无声的守护灵。
意识彻底沉沦前,他模糊地想:也许……不是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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