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旧梦新程

　　2008年，北京奥运会，当圣火点燃天际线，大街小巷都沉醉在新世纪的华章里，经济上行，万象更新，正是在这片欣欣向荣的土地上，千禧一代悄然抽枝展叶，承接起新时代的荣光。

　　此刻，年仅6岁的陈木安却没空理会电视里的奥运转播，因为她觉得天要塌了。
　　“木安，你跟妈妈还是爸爸？”

　　尽管唐晓荣和陈建华都对陈木安说过即使他们有一天离婚了，也还是陈木安的爸爸妈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小小的陈木安还是忍不住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只眼睛胀得通红。
　　即使心里很想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但陈木安知道这是大人的决定自己干涉不了，她必须懂事。这是她从小生活在这个争吵不断、夫妻关系冷淡的家庭中养成的习惯——察言观色、讨好，甚至过分早熟和懂事。

　　以前妈妈也经常问她，支不支持爸爸妈妈离婚，陈木安心里是非常不愿意的，因为年幼的小孩子还没有建立起强大的内心世界，她的内心很脆弱，脆弱到会在别的小朋友讨论自己的爸爸妈妈时羞于启齿，想岔开话题；会在听到班上同学写作文记录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游的经历时暗自伤心垂泪，遗憾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旅程；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夜空，向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漫天神佛虔诚祈祷，愿他们保佑自己的爸爸妈妈不要离婚······
　　但是，每当唐晓荣问她这个问题时，她还是会假装毫不犹豫地回答：“支持”。

　　她爱妈妈，她想支持她，她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讨好的成分在。所以唐晓荣一直以为小时候的陈木安是真的支持自己离婚的。直到陈木安20多岁的时候告诉她真相，已步入中年的唐晓荣才在震惊中逐渐认识到小孩子复杂的内心世界，而这些，以前她从未在意过。
　　可惜此刻的唐晓荣还是个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35岁女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屑于去探究小孩子的内心世界。

　　“木安，你哭啥啊，没出息。不就是问你跟妈妈还是爸爸吗？”唐晓荣看着陈木安通红的眼睛有些不耐烦了，这孩子一哭就跟水龙头一样停不下来，非常难哄。
　　此刻，陈建华在阳台上沉默着抽烟。

　　陈木安本来就憋得很辛苦，听到这句话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再也不受控制，开始止不住地抽泣。
　　但陈木安也不想哭，她也非常想忍住。直到长大后她才知道“泪失禁体质”这个词，她觉得很适合她。

　　“跟妈妈。”陈木安还是抽抽嗒嗒地回答了唐晓荣的问题。
　　“好啦好啦，别哭了，给你10块钱出去找亭亭玩，俩人买冰淇淋吃，我跟你爸爸还有话要说。”
　　唐晓荣从钱包里抽出一张10块钱人民币递到陈木安手里，陈木安顺从地接过，擦擦眼泪，望了一眼爸爸沉默的背影，勉强止住了抽泣，才出了门。

　　亭亭是邻居家的小孩，大名刘玉亭，是陈木安同班同学，她俩从小一起玩，陈木安不想让亭亭看到自己破碎的一面，偷偷在楼梯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敲响了她家的门，因为那时候的陈木安觉得当着别人面哭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亭亭是我。”陈木安的语气尽量欢快。
　　不一会门开了。
　　“木木，快进来！”刘玉亭眨巴着大眼睛拉起陈木安的手进门，“我和蒋鹏正在玩游戏，你来了就太好了，快帮我教训一下他。”
　　那时候他们喜欢玩一些网页小游戏，她跟着亭亭走进卧室发现二人正在玩动漫大乱斗。
　　蒋鹏也算她发小，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陈木安买了三根香芋脆皮雪糕，正好一人一支。
　　陈木安强制自己不要再想那些自己无力改变的伤心事了，加入了战局。

　　那天战绩特别好，都快百战百胜了，毕竟还是小孩子，胜利确实让陈木安心里好受了一些，渐渐露出了笑容。
　　直到后来陈木安才知道，亭亭和蒋鹏其实知道她爸妈离婚的事情，俩人合计着逗她开心，估计输给她的。
　　“演技不错。”20岁的陈木安如是评价道。

　　离婚之后陈建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去了邻市的奶奶家住。走的那一天陈建华特意跟陈木安说爸爸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你想爸爸了也可以随时给爸爸打。
　　陈木安知道，爸爸也是爱自己的。她的爸爸妈妈只是不相爱，但都爱她。

　　那一年是鼠年，陈木安印象很深刻。
　　临近寒假，有一天下午陈木安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唐晓荣突然敲门进来，笑容很慈祥，似乎还有一丝羞赧，陈木安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原来妈妈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陈木安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妈？”
　　唐晓荣走到陈木安旁边的床沿上坐下，“木安，妈妈跟你说个事。”
　　陈木安大概心里有数，她好几次深夜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妈妈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对面是个男人。
　　男人和女人经常半夜打电话，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陈木安觉得自己虽然才6岁，但俨然已经摸到了男女关系的门道，之前偶然听大人们说现在的小孩子早熟，陈木安心想：确实是这样。比如她，年纪小小，大字还不会写多少个，就已经能猜到坐在对面的妈妈要跟她说什么事情了。

　　看到唐晓荣微笑着欲言又止，陈木安率先开口了，“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说吧。”陈木安觉得自己乖巧懂事的形象算是彻底立住了。
　　虽然知道女儿懂事，但听到陈木安主动这么说，唐晓荣心里还是感动万分，更加怜爱这个女儿了。
　　“木安，妈妈是想问你，你接不接受妈妈再找一个叔叔？”
　　陈木安早就知道了，所以面上并没什么波澜，仍旧是乖巧的笑，“妈，这是你的自由，我当然接受。”
　　唐晓荣没想到6岁的女儿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来，满意的同时也讶异于女儿的早熟。
　　“那你接受有一个弟弟吗？”
　　“是这位叔叔的小孩吗？”陈木安问道。
　　“嗯，弟弟比你小一岁，你俩也算同龄。叔叔是外地来这里工作的，如果你同意的话，他会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也会把弟弟从外地接过来，跟你一块读书。”
　　“好啊，那我以后也有伴了。”陈木安露出一个期待的表情，“他叫什么名字？”
　　“林牧驰。”

　　那是陈木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只觉得好听，为表自己真的接纳他们，她请唐晓荣把二人的名字写在纸上。
　　“林高旗、林牧驰。”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寒假的第二天，新叔叔带着新弟弟上门了。
　　林高旗是83年生人，才25岁，很年轻，好在唐晓荣长相不错且很耐老，30多岁看起来像20多，所以二人站在一起并不显违和。
　　知道林高旗才25岁的时候，陈木安很惊讶，因为新弟弟只比自己小一岁，那新叔叔岂不是20岁就有孩子了，这在周围人里还是很少见的。
　　陈建华和唐晓荣二人是晚婚晚育的代表，陈木安出生的时候陈建华32岁，唐晓荣29岁，所以听到林高旗的年龄的时候陈木安很惊讶。

　　唐晓荣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趣事和她讲。原来林高旗出身农村，家庭不富裕，15岁就外出打工了，常年在外地漂泊，19岁懵懵懂懂地谈了女朋友小敏，二人稀里糊涂地就怀上了孩子，小敏大他几岁，是一起打工的同事，怀孕之后就被带到林家，10月怀胎后生下了林牧驰，之后便一直在林高旗家乡和老父老母住在一起，但两人并未领证。由于林高旗常年在外，二人交流太少，加上两个人都太年轻，初尝禁果便结果，都没有做好步入婚姻和为人父母的准备，在仅有的逢年过节的见面中时常爆发争吵，关系岌岌可危。

　　林牧驰出生的第二年，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小敏便悄悄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

　　林高旗并没有去找，也没有怨恨和责怪，他似乎知道他这个小丈夫做的确实差劲，小敏离开也是理所当然情有可原。
　　后来林牧驰就一直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在农村长到现在。

　　“林牧驰，这是唐阿姨，这是木安姐姐。”林高旗有一张正直阳光的面孔，板寸头，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皮肤小麦色，身材健壮，肩膀很宽，笑起来有很强的亲和力，此刻正在向林牧驰介绍他未来的新家庭成员。
　　“林牧驰，你好啊！我是陈木安。”陈木安看着面前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林牧驰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个和他一样中间有一个mu字的名字，第一次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感到一丝好奇。
　　他抬起头望向陈木安，二人眼神交会，“木安姐姐好。”
　　“木安，你不是给牧驰准备了礼物吗？快拿出来呀。”礼物其实是唐晓荣准备的，是一个最新款式的书包，陈木安从房间里拿出来递给林牧驰。
　　“给，牧驰弟弟，送你的礼物。”
　　“牧驰，快谢谢姐姐。”林高旗这次来带了不少东西，其中至少有一小半是给唐晓荣和陈木安的礼物。陈木安那时候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芭比娃娃，此时柜子上就已经摆上了两套全新的娃娃，是林高旗特意买来送给她的。
　　礼尚往来，林牧驰收下书包，“谢谢姐姐。”
　　场面和谐又美好。

　　林牧驰长得很好看，粉雕玉琢的，和他爸爸不一样，秀气得像个小女孩，陈木安觉得他应该更像妈妈吧。
　　那他妈妈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陈木安心想。

　　陈木安觉得自己真是从小就肤浅，看到新弟弟长得好看，瞬间就把林牧驰的地位从新弟弟变成亲弟弟了，虽然她本来就不会搞排挤对立那一套，但如果林牧驰不是个美人坯子，她也不会直接拉着他就进了自己房间，热情地邀请他一起打游戏。

　　“姐姐，你是哪个mu？”这是林牧驰问陈木安的第一个问题。
　　陈木安顺手从桌子上抽过来一个作业本，指着封面姓名行，“喏，这个。”
　　林牧驰虽然才5岁，但已认识不少字，陈木安的名字比他简单，这几个字他都认识。
　　“哦，木头的木。”林牧驰喃喃道。
　　“是呀，我们不一样。”
　　陈木安把本子翻到背面第一页，给林牧驰展示他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这个吧？上次我让我妈写给我的。”
　　林牧驰看着两个不一样的字迹，一个成熟，一个稚嫩，下面那个明显是陈木安自己照猫画虎誊写的。
　　看出来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林牧驰心里竟漫上了一丝感动。
　　“嗯，是这个。”

　　“姐姐，有笔吗？”
　　林牧驰拿过陈木安递过来的笔，在写着自己名字的笔迹旁边写下了“陈木安”三个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这次临到陈木安感动了。

　　看到两个小孩第一次见面就相处得这么融洽，唐晓荣和林高旗很欣慰，对新生活也开始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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