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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萧凭
内里烧着四只十二寸高的红烛,微微透着暖光,窗纱,地毯,陈设无一不透出素淡的气息来,看似随意的搭配别透出一份雅致气派。
萧凭叫所有人都撤下去,他自行走进内殿来。
这是杨家事发之后他第一次来凤仪殿看杨漪,不得不承认她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按照里里外外的传说,她一头撞在宫门上以后,就发了“失心疯”,没哭没闹,没作贱宫人,却更加不正常了,自称自己对以往的事情全不记得,折腾着把凤仪殿前后的地砖都掘了,围成花圃。自养好了伤,就安分着日日晒太阳、种花、看书、写字。
越安静,越诡怪。
他掀眼皮看见桌前偏捧着脸打瞌睡人的身材容貌,这是从前极熟悉的,通身的气质却大变了。
从前的杨漪爱浓妆,爱艳饰,年纪轻轻的人,并不是十分的美貌,装扮下来,显得俗且凶相毕露。得知他来的消息恨不得即上来扑过去,满口叫着哥哥撒娇。可是背后,一个不遂心随随便便就杖毙宫人。
眼前这个,穿一件雪青色的纱质中衣,衣料软而干净,及腰的长发拿一根素簪子半挽起来,脸上施了薄薄的妆,含羞,素净,浑身的戾气褪去了,透出来温顺柔善的气息,真有几分楚楚动人。
那股极具侵略感的楞伽香香味飘到自己身边,姜照反应过来萧凭已经到了。她下意识抬眼,先看见他月白色云纹的锦衣衣角,再看见他修长峻拔的身材,萧凭完全的面目这样呈现在她面前。
龙章凤姿的男子,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眉目深刻如削,肌骨莹白如玉,瞳仁曜黑,其中韬蕴着捉摸不透的光。姜照为他惊艳了一刹,旋即全身被君王的深不可测的威严所震慑,不寒而栗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四年来,陆瑜的战功越来越多,官职越升越高,年末回京的时候,也在皇帝在赐宴的百官之列,姜照就在这宫宴上见过他两三次,她那时忙着和亲朋叙旧,哪顾得上瞻望龙颜。从京城人纷纷的传扬里,她大体知道萧凭的身世行迹。
他是前朝许丽妃之子,丽妃受诬陷被废,萧凭十岁之前就在冷宫长大。先皇荒淫无道,忙着大兴土木,游佚民间,妃子纳了一个又一个,直到丽妃死在冷宫,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没了娘亲又没有势力,萧凭出冷宫一样过着凄苦日子,一直到二十一岁。
那年西川王和兰陵王为争皇位谋反杀了先帝,血洗宫廷,自己亦为部下所杀。变乱过后,萧凭才被人从为数不多幸存的几位皇子里注意到。太尉杨奎、丞相卢衡、广川王萧颙以为“奇货可居”,就把这位九皇子一手扶持即位,不想打雁反被雁啄,短短四年,萧凭以不显山不露水之态熬死了丞相卢衡,分裂了萧颙子孙的势力,灭了杨家满门,彻底把大权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呢。
姜照回神,慌慌张张俯下身来预备向他行礼,被萧凭抢先扶起来。
四目相对,姜照眼里的温静纯澈被他看到了底。
萧凭以前从没觉得那双眼睛这样好看。
他对姜照的态度颇和善,先叫她坐下,接着问讯了她的身体,姜照依言答了,这样不过十个来回,两个并不擅长叙情意的人,该说的话都说尽了,面面相觑着。
殿中的氛围明显极其尴尬。萧凭索性放下她,先去沐浴。
姜照则在原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她不是不谙人事的小姑娘,萧凭来都来了,会发生什么她自然清楚得很。她得劝服自己,不必紧张,不要抗拒。
和陆瑜做了七年夫妻,让别的男子碰她,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这并不是姜照的身体,这是杨漪的,这身皮也不过像件衣服,只是她现下活在这层躯壳里,凭这副身子现今的处境,在找到脱身之法前,她需得配合,讨好,至少不得罪萧凭。
萧凭由人伺候着,沐浴完披衣走出来,见殿里蜡烛已熄了一半,姜照床上的帘幔已经放下来,透着夜光,能看见半解开衣衫横着的身体,她一抬手,勾起来帘子一个角,露出来俏红洁净的面庞,一双美目,盈盈地睇他。
说不尽的风情。
初经人事的疼和对这事毫无准备的疼双重袭过来,姜照一张脸惨成刷白,她咬紧嘴唇,大颗泪应激滚下来。
姜照咬着唇,湿着眼眶抬头看他,不避讳他慑人的目光,楚楚的,很是怜人。已经迈出去这一步,再往下她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萧凭细声喘着,暂时压抑住嗜血的欲望直视身下的女子。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张和生涩。杨漪脸上沾了细汗,巴掌大小的脸上染了媚色,整个好似一只雏鸟,完完全全在掌握之中,可是犹向自己献媚,表现出十分的诱惑和顺从。
姜照也记不清是何时结束的,后面全由萧凭摆弄,她把自己当个人偶任取任求,有次刚合上眼皮,复被他撞清醒过来,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只是既然做都做了,一次就得捞个够本,姜照想着昨日他心情不错,第二日她应当早起,侍候萧凭洗漱上朝,再图在他面前留个好感。无奈身心过于遵从本愿,她一睡不起,再掀开眼皮,已经将近正午了,身边哪还有萧凭的影子。
她揉了揉不清明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轻嗅了嗅锦衾上残存的楞伽香香气,又嗅了嗅自己上身的襟袖,那味道似浓似淡,只是缭绕不去,仿佛将她浸没了一样。将欲起身,却哎呦一声,差点跌下床去。
她睡懵了,后知后觉全身酸疼。
这混账东西,一点轻重也不知,她在心里唾骂道。
“娘娘——”
见她醒了,巧慧巧兰凑上前来服侍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脸生的女官。
“陛下体恤娘娘辛苦,特赐了参汤,望娘娘爱养凤体。”
那女官行过礼,把盛汤的盒子奉上来。
姜照眼光一寒,心想不会是萧凭改了心思要赐死她吧,转念又觉得不能。
他真想她死,两人也不至于费昨夜这番周章,她在宫中几月有余,万事不能自主,也毫无防范之力,能活至今日也不过是因为还有些价值。这汤自然不会是他发好心体恤,恐怕是避子或者慢性毒一类的路数。
思及此,她即放松下来,接了那碗汤,一饮而尽。一入口便知猜的不错,汤里加了紫槟榔,有避子之效,至于其他,她尝不出来。
姜照并不通医术,只是特巧对避子这一类的药熟悉而已。
见女官接了空碗,见姜照不疑其他,接着叫身后几个侍从奉上来七八个礼盒,打开来是金银,翠玉,玛瑙,珍珠一色财宝,再有绸缎布帛,文房四宝、时下的珍玩器具,满满当当摆了一排。
知晓姜照近来热衷种花,还附了一个花房的宫女蕙香。
“这些也都是陛下赐给您的。”那女官跟她一一介绍。
姜照表示了谢恩,命巧兰、巧慧把东西收下,一一入册,又命雪茹送一干人出去。
整个凤仪殿顿时空下来。
“灵芝,备水,我要沐浴。”
这便是做皇后的好处,即便是一个家族尽灭,无宠待废的傀儡,一样可以过着珠围翠绕、呼奴唤婢的日子。水很快就备好了,浴室之内,姜照透过氤氲的水汽来看自己这一身皮囊,见胸,腹,腰,背上尽是揉掐的痕迹,好不骇人,难怪灵芝刚才服侍自己脱衣之时刻意避视。
她骂萧凭是个衣冠禽兽,也笑话自己已为人妇七年还会再吃这种苦。
姜照是本前朝太傅姜炜的小女儿。先帝无良,前朝后宫风波不休。姜太傅对朝政失望,也为避祸,便相机提前致仕,闭门读书,收养学子。姜氏无男,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姜婉被父亲嫁给弟子徐钦,小女儿姜照生来体弱多病,娇养到十七岁,嫁到了一墙之隔的陆家。
陆瑜是先光烈将军之子,自小丧父,由母亲沈氏抚养,家境虽清寒,却生得一表人才,仪态谦谦,兼能文能武,和姜照青梅竹马的长大。姜陆两家紧邻,且是世交,双方知根知底,对这桩婚事都颇意,是以提亲定亲成婚都在半年之内便完成。
事情出在两人成婚一个月后,当年北戎举重兵来犯,边境告急,然朝野上下皆是一番醉生梦死之态,陆瑜心有大志,更兼以承父遗愿为平生之志,自请投军西行,以攘除敌寇。陆母顾念两人是新婚,便许姜照远赴凉州随军。
这样一去就是七年。
在凉州,姜照陪着他一次次从战场死里逃生回来,陪着他从千户长升到骑兵校尉,升到车骑将军,再到凉州都护。她自己则从体弱多病一步步锻炼得康强体健,带着从军的妇女纺棉织葛为四处筹钱筹粮,能独当一面。
岁月极残酷,七年来,日子很难,咬着牙挣出去,一天一天变好,可是也完全改变了两个小儿女的面目。她已经二十四岁,陆瑜二十九,对外装都得装出一副端庄威严的成人姿态。
原本早丢进记忆深入的一段情景,昨夜一番经过,又被重新翻出来,历历摊现在眼前。姜照心中不觉五味杂陈,再反应过来,浴桶中水都凉了。
这一夜没改变两个当事人的日常轨迹,萧凭醉心权势,注意都在前朝,姜照则专心待在凤仪殿里,种她的花,晒她的太阳,想起来,就抄几卷经书,裁剪布料缝制春衣。
她最擅长的便是女工,织锦、刺绣、制衣上手如吃饭喝水,这技艺原是从江南外祖家传来的,她母亲学艺粗浅,在女儿这里倒传承发扬下来,姜照天分好,织锦又快又能出新花样,从前深在闺阁,又体弱多病并不显名。
在凉州的前两年,战祸不休,姜照也跟着四处躲藏,极少见人。有所安定之后,她便想着怎样充实生活,以打发寂寥时光,便把织锦的手艺重新捡起来。凉州不产蚕丝,她试着改进葛的织法,织成的布匹纤细雪白,风行一时。陆瑜靠军功执掌当地政权,派人疏浚河道,引水修渠,两岸开始种植桑树,出产蚕丝,只是产出极少,她精心翻新花色,再把织法传给当地民妇,“凉锦”便在边城声名鹊起,远销西域。
靠贩卖布匹,姜照养活了凉州近万户口,每年还能为陆瑜的军队额外提供数万两军饷,因为往来边境各地,附带安插人手为他打探军情,对战之时,官军从中占得了不少先机,屡屡战胜。
感念姜照的恩德,凉州百姓把她奉为“针神”,不过陆瑜掌政,不许城中大兴祭拜神鬼之事,这称号只在暗地里传开。
这些事情,曾经近在眼前,如今却远在天边了。
姜照又想起来,彼时她刚刚成为杨漪,从凤仪殿醒来,养到能下地了,翻检箱箧竟没找到几件能穿的衣裳,原主的品味一言难尽,虽都是锦衣华服,但配色张扬艳俗,且赘饰繁多,她实在看不上。只是那时中宫地位岌岌可危,她一心想着性命前程,哪顾许多,只凑合穿了。如今倒是各色各式的好料子都送来了,雪缎,云锦,蜀锦,绛云纱,要有即刻就有,她叫人都翻检出来,亲自动手打发时间。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那一夜事情发生在后宫掀起多大的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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