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会有一点痛

　　早上七点，阳光照在安无恙的脸上。

　　少年皮肤白皙，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脸被阳光晒得有点发红。在闹钟锲而不舍地叫喊中，他才迷糊登登睁眼。

　　扒拉来手机一看，七点，安无恙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里是云城某个城乡结合部的洄泾村，我今天凌晨两点到达这，是来找工作攒学费的……
　　想到这，身上的那种懒劲猛然退却，从床上爬起来到卫生间洗漱。

　　对门的房间里没有声音，大厅里的那个电动车也不见了，显而易见凉槿已经出去了，整个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安无恙没来由地加快手里的动作，完事了回房间找吃的。从床头找到床尾，终于在椅子上的包里翻到了一袋干瘪瘪的面包。

　　嗯……聊胜于无，他也没嫌弃，撕开包装袋啃了起来。边啃边拿过手机，点开之前加的工作群。

　　群里都是一些像他一样来云城打零工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信息十分流通，不管是找活还是雇人都很方便。

　　这也是姑姑告诉他的。

　　这会群里有人正在招募发传单，安无恙大概看了一下，在正德广场，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一共九个小时， 160块钱，现在正四缺一。

　　160块钱！
　　他眼前一亮，火速报名，在群里发了个“我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很好，打工第一天就找到了份性价比这么高的工作!

　　安无恙在心里默默夸自己，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等到老板确定好后，他才安心地退出了群聊。

　　看到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那个群消息已经99+，安无恙有些苦恼，眉头微微皱起——昨天晚上太累了，抵达出租屋后忘记给家人报平安了。

　　他旋即回复信息，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群里轮番轰炸的消息这才偃旗息鼓，长辈们又叮嘱他几句，就下线各自去干活了。

　　安无恙退出“相亲相爱一家人”，发现舅舅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他怔了怔，一条是2000元转账，还有一条是简短的“无恙，收下吧。”

　　记忆里的舅舅总是很沉默，很老实，不善言辞，笨拙地站在那里。

　　舅舅家种田一年的收入大概是六千多，这还不是净收入，不包括买种子农药还有人工等等费用。
　　农闲的时候，舅舅会去县城的工地打工，舅妈也会做一些零工补贴家用。

　　但不管怎么算，2000块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安无恙垂眸，信息是今天早上4点多发过来的，舅舅应该是那时起床动身去田里插秧的。

　　其实他和舅舅并不是太熟悉。因为舅舅家在农村，他平时在县城读书，很少有空去舅舅家。

　　小学的时候还好，有时候寒暑假会去，可是自从上了初中之后，学校就会强制性补课，哪怕是放假也会在班级小管家里面布置一堆的任务和作业，高年级还会占用很多时间上网课。
　　到了高中这种风气愈演愈烈，根本没有什么休息时间。

　　小县城就是这样的，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休息时间一再被压榨，他和舅舅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看着手机里的两条信息，安无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不想辜负舅舅的好意，而且他现在确实需要钱，也没推脱，干脆利落地收下了，回了个“谢谢舅舅”。

　　那头没回，应该还在田里劳作。

　　早晨的凉风透过纱窗吹了进来，安无恙走到窗边。

　　今天的天空碧蓝如洗，看样子会是一个艳阳天。

　　一番感慨过后，他抓紧时间打开某德地图，查看从洄泾村到正德广场的公交路线。

　　乘公交车要转两次车，八点到那绰绰有余。但是为了避免给老板留下坏印象，也为了有一个好的开始，安无恙还是立刻动身去正德广场。

　　坐在晃悠悠公交车上，他看着窗外风景从灰扑扑的城乡结合部到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云城是座钢筋水泥铸成的钢铁森林，富贵繁华又充满活力，好像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着靓丽，兴致勃勃，准备去奔赴新的一天。

　　有一颗欲望的种子安无恙的心里扎根、发芽，安无恙想要留在这座城市。
　　他想要这种他身上缺乏的面对新事物、新生活的激情长久地留在心里。

　　公交车上开了空调，很凉快。

　　以至于刚下车的安无恙就被夏日的热浪扑袭，额头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刚刚涌现出的壮志豪情瞬间烟消云散，连带着今早对好天气的欣喜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赶紧拉上了防晒衣的拉链，正了正脑袋上的宽檐帽。

　　安无恙以前没打过工，也很少有时间出门，其实他性格很羞涩来着。

　　七点多正德广场人已经很多了，想到自己要在熙来攘往的广场发一天传单，他心里有点发怵。

　　但一想到那160块钱，对钱的渴望就在他身体里燃烧，从心脏蔓延到四肢。他垂眸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安无恙，你是最棒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不断地燃烧、燃烧……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他抬起头硬着头皮扫视一圈，朝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纸箱聚集的方向招手跑去。

　　李哥新开了家乒乓球俱乐部，准备发点传单招揽生意。
　　他左手叉着腰，右手拿着芭蕉扇使劲扇，看到全副武装跑过来的少年，抬起扇子挥了挥，大声问道：“群里的安无恙是吧？”

　　少年这时已经跑到跟前，他向老板点了点头。

　　两名男生两名女生，外加李哥一共五个人。

　　安无恙把目光移到一旁的三位少年：两个女生正在说话，个子高的那个短发，个子矮的那个长发；男生看起来清清爽爽，站在那儿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摸摸头发，没个正形。他看到最后一个到的安无恙是男生顿时眼前一亮。

　　男生挺高的，目测有一米八几，比他高一点，他一米七八。

　　但是好像没有凉槿高，安无恙在心里默默比较。

　　李哥见人到齐了，把扇子往地上一扔，垫着屁股坐了下来，几个少男少女也围过来蹲下。

　　老板打开纸箱，从最上面拿出四个帆布包分发下去：“你们四个把这里面的传单分一下装包里，在下午五点之前发完，我会时不时过来检查的啊——不要偷懒，到时候给你们结工钱。”

　　四个少年也没废话，大概扒拉一下平均分成四份就开始往包里装。

　　李哥店里还有事，拿起扇子和空箱子，骑着小电驴消失在广场。

　　两个女生应该认识，留下一句“我们俩负责西边路口”就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走了。

　　等老板走后，男生终于按耐不住说话的欲望，凑过来和安无恙搭话，语气十分热情：“嘿哥们儿，我叫高文远，你呢？”

　　“我云城本地人，你哪的？”

　　“我开学大一，兄弟你呢？”

　　三个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安无恙有点懵。
　　对于这种自来熟的人，他实在是应接不暇，只好按着顺序问题一个一个回答他：“安无恙，江省人，开学大一。”

　　哪知道高文远一听对方也是准大学生，说话的兴致更甚，把很重的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准备和这个相见恨晚的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大谈特谈。

　　安无恙那双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苦恼，他不想扫人兴致，但更不想怠工。

　　看着远处的两个女生已经发出去好多传单了，而他们两个男生还在这儿闲聊，实在是不应该。

　　好在高文远也意识到现在是上班时间，终于止住了那张不断叭叭的嘴。

　　两人并肩向东边走去，途中还顺势塞了出去几张传单。

　　高文远站南边，安无恙站北边。

　　分开的时候高文远自信地说：“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发传单，但我可是已经有了好几年经验了。早在刚上高中那会儿，我就时刻留意着别人发传单时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还有每一句能提高效率漂亮话。”

　　安无恙没信，因为高文远看起来未免有些不着调，不过他还是客套地笑着说了句：“那我待会可是要偷师了。”

　　“没问题，”高文远豪爽一笑，“马上看兄弟发挥！”

　　高文远确实没吹牛。他观察、模仿、学习的能力很强，再加上脸皮厚、长得还行这两项优势的加持，简直像是个发传单的老手。

　　逢人就说：“乒乓球，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大多数路人看他吆喝得这么起劲，也很给面子地接过传单。当有人表示出半点想要了解乒乓球的意愿，高文远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唠上两句。

　　对学生就说培养爱好让其他同学羡慕嫉妒恨；对社畜就说锻炼身体不要被工作榨干；对老人就说不仅延年益寿而且在一群只会打太极的老人里倍儿有面；对家长就说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有前途。
　　实在不行就说乒乓球是国球，学这个可是真爱国！

　　安无恙在对面看得呆了呆，原来高文远没骗人，他真的身藏绝技！

　　看了会高文远的操作，安无恙也有样学样。虽然他人放不开，但只学三分已是足够。
　　而且大家都行色匆匆，根本没时间停下来耐心地听乒乓球介绍，大多数人都是一把抓过递过来的传单就低着头快步走过。

　　日上中天的时候，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上的万物，广场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安无恙，”对面的高文远拿传单扇风，“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安无恙摇头。他初来乍到，对云城一点不熟。

　　“也对，今天我做东，包管你吃到云城真正的老风味。”

　　他没意见，拎着帆布包跟上高文远。

　　两人乘着公交车七拐八拐来到城郊的一个小巷，下车的时候高文远和他介绍道：“这地难找，没在云城生活过四五年连地都摸不着。巷子叫喜水巷，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我爸妈年轻时就爱在这吃……”

　　正值饭点，烟气缭绕，不同食材的香味扑鼻而来，各家小店人满为患，满满的烟火气息，嘈杂但并不让人心烦。

　　安无恙看到喜水巷充满市井气息的场景，眼睛睁大，里面填满了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纸醉金迷的云城还有这么亲民的地方，太接地气了，简直不符合云城的城设。

　　但转念又想到洄泾村，又觉得合理起来了，并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高档餐厅，喜水巷的存在，或许就是让底层人吃得起饭吧。

　　高文远领着安无恙进了家面馆。店铺不大，桌椅老旧泛黄，但胜在干净。

　　刚进门高文远就大声喊道：“老板，来两碗云吞面！”

　　“得嘞！”

　　趁高文远点餐的间隙，安无恙站在门口往里望，目光瞬间被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黄色身影吸引——凌晨有一面之缘的、穿着外卖服的凉槿。

　　他身高腿长，适合普通人的桌椅显然委屈了他，整个人蜷缩在那边。

　　凉槿倏然抬头，两人隔着店铺里的市井喧嚣对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安无恙的心脏怦怦直跳，耳朵根通红，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俩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站在安无恙旁边的高文远注意到两人的动作，挑眉问道：“你俩认识？”

　　安无恙心里生起一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言简意赅道：“合租室友。”

　　下一秒，预感应验，他听到高文远说“那正好，我们仨拼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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