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通关指南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去大半锐气，只剩下朦胧的光晕懒洋洋地铺在教室的地板上。

　　军训动员大会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经过一上午的相处，新生们也逐渐破冰，教室里的桌椅在互相的推推攘攘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噪音。班主任刘海亮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顶着一头倔强的不肯服帖的卷发，此刻正拿着名单，站在讲台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重新骚动起来的教室里扫视。

　　“安静！安静点！”他拍了拍讲桌，声音洪亮，“座位暂时按现在的坐，下周摸底考完了再调整！”话音未落，整个班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叹声。看着这些稚嫩的脸庞，刘海亮不免生出了一些逗弄他们的心思：“不过——”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视线精准地越过一排排脑袋，落在了教室最后排靠窗的那个角落。

　　姜早仍低头研究着奥数书上一道上午没有解决的选择题，笔尖无意识地在选项B和C上来回点着，可以明显的看出的她的困意已经呼之欲出了，额头也逐渐向桌面贴近着。旁边的林易庭经过一个上午的补眠已经有些恢复了清醒，不再是趴伏的姿势，而是背脊挺直地靠着椅背，眼神放空地投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侧脸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尖端跳跃，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疏离的微光。

　　“——靠窗最后排那两位！”刘老师的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成功地把全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叫...林易庭和姜早是吧！我看你们俩这位置挺好，颜值担当嘛，身高也够高，给我们班镇守后门，提升一下整体‘门面’水平！暂时就这么着吧，不用动了！”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低笑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几个坐在前排的女生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嘴角抿着笑，目光在林易庭身上流连。坐在姜早前方的一个短发女生更是直接回过头，冲她眨了眨眼，带着点打趣的意味。

　　姜早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终于从从数学题里抬起头。她看向讲台，刘老师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这边。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眨了眨眼又点了下头，似乎觉得老师这个决定省去了换座的麻烦，挺好。好像清醒了些，她随即又把头埋了下去，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起立体几何图，仿佛刚才被调侃的不是她。

　　而旁边的林易庭，在听到自己名字和那句“门面担当”时，搁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依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但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炎炎夏日，窗外的梧桐仍是绿意盎然，叶子伴随风的轻抚被吹得哗哗作响，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耳根却悄悄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如同白玉上晕开了一抹胭脂。

　　讲台上，刘老师已经开始念下一个注意事项。教室里的焦点短暂地从后排移开。林易庭这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从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他的目光没有看姜早，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落在自己摊开的课本和一片空白的笔记本上。修长的手指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在本子的角落，极其克制地写下了一个日期和一个公式符号，笔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教室里弥漫着新课本的味道和青春特有的躁动气息。后排靠窗的角落，一个沉浸在数学世界，一个沉默地写着笔记，空气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妙的尴尬余韵。那道无形的界限似乎依旧存在，只是被班主任一句玩笑话，轻轻地撬动了一下。

　　晚自习的铃声像一声沉闷的叹息，拖曳着疲惫的尾音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白天的军训耗尽了少年们大部分的精力，此刻教室里一片沉寂，只有头顶几排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电流嗡鸣，在每个人头顶投下苍白的光。偶尔有翻动书页的窸窣声，或者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也很快被这沉沉的安静吞噬。

　　此时，已经被班里默认为卷王的姜早又摊开物理练习册，翻到了力学综合题的部分。她习惯性地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角，然后从笔袋里抽出一支自动铅笔，笔尖悬在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上空，凝神思考。旁边的林易庭似乎还是实在困，估计是打算利用这时间再补点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校服外套团了团垫在手臂下，侧过头，额头抵着小臂，再次面向窗户的方向。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整个人像是融入了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只剩下一个安静伏案的轮廓。

　　姜早很快进入状态。铅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流畅地勾勒出物体运动的轨迹，列出F=ma的方程式，代入数值计算。思路清晰，下笔果断。沉浸在公式和逻辑推演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当姜早解决掉一道关于滑轮组和摩擦力的难题，思路告一段落，正准备翻页时，一种细微的、不和谐的节奏感，突兀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呼吸声。

　　来自她的右侧。

　　那呼吸原本是均匀而深长的，像平静湖面的涟漪。此刻却变得有些紊乱，节奏忽快忽慢，偶尔还会出现一次短促的吸气，带着点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滞涩感，紧接着又是一次略显沉重的呼气，吹得他额前几缕垂落的碎发轻轻晃动。

　　姜早的笔尖顿住了。她下意识地偏过头。

　　林易庭依旧维持着那个趴伏的姿势，侧脸压在校服外套上，被挤得微微变形，长而密的睫毛在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但此刻，他眉心蹙起了一道浅浅的折痕，嘴唇也无意识地抿紧了些，透出一种睡梦中的不适感。

　　那紊乱的呼吸节奏，像卡壳的齿轮，一下下敲打着姜早因困倦而变得有些迟钝的神经。

　　眼皮沉得快要黏在一起。昨晚或者说今早刚通关的那个高难度副本还在脑海里残留着炫光特效，此刻正疯狂地拖拽着她的意识下沉。眼前的受力分析图开始模糊重影。不行……她用力眨了下眼，试图驱散那浓稠的睡意，视线勉强聚焦在林易庭微蹙的眉心上。

　　压迫胸腔……影响呼吸效率……一本生物类科普书上讲过的……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条在她被睡意浸透的大脑中自动生成。几乎是出于一种被训练成本能的反应，她放下铅笔，动作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迟缓。她伸手，摸索着从物理笔记本上撕下窄窄的一条空白边角，指尖都带着点懒洋洋的劲儿。

　　拿起签字笔，笔尖落在纸条上。字迹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公式般的工整与冷静，横平竖直，清晰利落，但落笔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拍，带着点强打精神的滞涩感。

　　—> 呼吸频率紊乱，存在间歇性受阻。推测为睡姿压迫胸腔及呼吸道所致。建议：调整头部及颈部角度，或改为仰卧位。可有效提升血氧饱和度。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股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姜早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肌肉记忆，伸出食指，用指尖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那张折叠好的小纸条。它软绵绵地滑过两张桌子之间那条窄窄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林易庭那只压在校服下的手肘旁边——一个他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察觉的位置。

　　任务完成。数据记录完毕。结论已出。

　　下一秒，姜早的脑袋“咚”地一声轻响，直接砸在了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笔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滚落，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滚到草稿纸边缘停住。她甚至没来得及调整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双眼也在挣扎中缓慢地合拢。呼吸在没过多久就变得均匀绵长，姜早整个人沉入了由暑假熬夜欠下的、深不见底的睡眠债务中。物理题、纸条、旁边呼吸紊乱的同桌……

　　一切都被迅速清空归档。世界只剩下黑暗和安宁。

　　日光灯苍白的光线笼罩着她伏案的侧影，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散落的发丝贴在颊边，睡颜安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只有那片被推过去的纸条，像个被随意丢弃的实验记录，孤零零地躺在两张课桌的缝隙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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