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久

　　缩在酒店的小房间里，祝兰槐挨个翻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分手的事，他不想告诉妈妈，可屏幕上滑过的这些姓名里，也没几个能说的。
　　他最终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喂，妈妈。”
　　“欸，最近做些什么呢？”
　　“……还和以前一样。”
　　“小崔呢？你俩什么时候再回来待一待呀？要不要给你们寄点新熟的番茄？”
　　听到妈妈的关心，他整个人反而局促起来，忽然很后悔打这个电话。另一头的母亲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问道：“兰槐？”
　　他还在斟酌用词，电话里的母亲已经变得焦急万分：“你们怎么了？你和他吵架了？”
　　祝兰槐心里一激灵，按了静音，想纵声宣泄，却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五脏如沸，一肚子的委屈找不到出口。哭泣是弱者的特权，一遇上妈妈，他的身体就自动关闭了所有的情绪出口，让渡了流泪的权利。
　　等他缓过气，他听到妈妈带着哭腔说：“我希望你好，从来都尊重你的决定。你读什么学校我由着你，大学退学，跟小崔结婚，我全力支持你，不像其他家长。你现在这样，是不是我害的啊……”
　　“妈妈，你没有错。别瞎猜，吵了两句嘴而已，我会处理好的。”
　　“小崔是个好孩子，好好跟他说说。你俩的事，妈妈不知道怎么帮你，怕惹得小崔不高兴。”
　　“我晓得，这点小事不用你帮我，我能行的。我手上还有点事，先不说了。”他匆忙丢掉电话，倒在床上，抓起枕头抱在怀里，望向窗外倒立的夜景，华灯初上，霓虹璀璨。
　　看了半天，他摸索到手机，给崔巍发去消息；“晚上想吃什么？”
　　消息没发出去，他被删除了，电话也被拒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立地就要去找崔巍。但转念一想：“离了我，还有谁能对你掏心掏肺？我等着，不信你不来找我！”
　　“咚”地一声，手机被他扔得远远的。没一会，Mario叼来他的手机，在床边用爪子扒拉他的腿。
　　“走开，不要手机。”他踢了踢腿，看向小狗。一人一狗对视了几十秒，他招招手说：“把你的耳朵拿来，让爸爸捏捏。”
　　夜里，崔巍站在公寓门口，门大开着，望着满室狼藉，心里松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这些被毁坏的家具、墙面，让他站在了他心中的道德高地上，他又赢一回。
　　上回是那天同两个铁哥们在餐馆吃饭，正在翻搅刚端上来的牛肉面，手机上一连弹出好几条祝兰槐发来的消息，问他在哪，有些话想当面说。他把手机拿给他们看，打赌说：“信不信，他一定是来告白的。”
　　待他和祝兰槐说完话，去向哥们道别，他们嘻嘻哈哈地围住他说笑。
　　“什么情况？”
　　他笑着点点头。
　　“好啊，你小子既保送又脱单。”
　　“艳福不浅啊，啧啧，小看你了。”
　　“咱哥几个不是说好，谁先脱单……”
　　虽然嘴上谦虚着，但那些祝贺里暗藏的艳羡与钦佩之情，他越品越觉得自在。
　　中人之姿却能被校草暗恋多年，不是人格魅力、头脑才智和心灵美的胜利，是什么？祝兰槐匮乏的脸蛋被他富饶的智慧照见，没有不折腰、不臣服的道理。
　　可是，可是后来……那些网友竟然将他俩相提并论。
　　他们对祝兰槐外貌变着花的夸赞，仿佛都等同于对他外貌变着花的贬低。就连往日他在祝兰槐面前对自身长相的种种自嘲，也仿佛都成了他向祝兰槐奴颜婢膝地讨好，低三下四地投诚的黑历史。
　　他为此焦虑不安，日日夜夜睡不好觉。因此，采取行动，私底下找茬痛骂祝兰槐，又在评论区痛批凡夫俗子的肤浅，做完这些，他才重拾起了那份舒坦。
　　电梯里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看是祝兰槐打来的，果断拒接再拉黑。
　　小区门口，他被一拨路过的男男女女淹没，跟随人潮走了一段路，被红灯拦住脚步。这些年，回想起来好似清醒着做梦，欢声笑语，打打闹闹的，像一场白日梦游。而今既然到年纪了，那便该投身到现实中去。他们说的没错，他的肩上还有身为儿子和男人的诸多责任，不可能一直玩下去。
　　正跟信号灯默数着，一阵莫名的饥饿感打断了他。他拿起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抖了抖重新穿好，探头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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