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系有颗草莓》

　　“不——去——！”

　　周屿的哀嚎在第二天午休时达到了顶峰。他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瘫在课桌上，脸贴着冰冷的桌面，试图用物理降温来麻痹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屿哥，认命吧。”胖子庞大海啃着面包，含糊不清地安慰，“想想学园祭！想想你的烤串摊子！想想你承诺要给咱们乐队拉的电线！”学园祭是周屿高三生涯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计划在校园角落支个烧烤摊，顺便用“特殊渠道”搞来的电线给他们那支自诩为“噪音艺术家”的乐队供电。

　　“就是就是，老大，林湛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猴子侯健在手机上飞快地戳着，头也不抬，“我帮你查了，这位学神，去年奥数金牌，物理满分，英语演讲冠军，据说还会弹钢琴，简直是行走的奖杯陈列架！跟他学，你期末肯定能过！”

　　“过个屁！”周屿猛地抬起头，头发乱得像鸡窝，“你们是没看见他昨天那眼神！冷得能把我冻成冰雕！跟他待一下午？我怕我直接羽化登仙了！而且，我周屿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是义气！是自由！是……是不写作业的骨气！让我去听一个冰山讲天书？不如杀了我！”

　　小辣椒李潇潇慢悠悠地削着铅笔，斜睨了他一眼：“骨气？你上学期期末数学卷子上那只画得歪歪扭扭的乌龟，就是你‘骨气’的象征？张老师说了，你再挂科，别说烤串摊，你连学园祭的门都摸不着。”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周屿的软肋。他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眼神绝望。

　　“那……那也不能去图书馆啊！太正式了！太压抑了！跟审讯似的！”周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要不……换个地方？篮球场旁边？小卖部门口？实在不行，天台也行啊！那里风大，有助于思考！”他试图把“辅导”环境拉低到他的舒适区。

　　“想都别想。”小辣椒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林湛那种人，字典里就没有‘随便’两个字。图书馆自习区，安静、整洁、有规矩，是他唯一可能接受的地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下午放学的铃声，对周屿来说，不啻于催命符。

　　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动作慢得堪比树懒。胖子、猴子和小辣椒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和“确保屿哥不临阵脱逃”的原则，押解犯人一样把他“护送”到了图书馆门口。

　　“屿哥，加油！我们在精神上支持你！”胖子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老大，记得录音！回来给我们讲讲学神是怎么讲题的！”猴子挤眉弄眼。
　　“周屿，”小辣椒最后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和……看好戏的兴奋，“活着出来。”

　　周屿深吸一口气，抱着他那本几乎崭新的数学书和几张比他的脸还干净的空白卷子，如同赴死一般，推开了图书馆自习区厚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消毒水和绝对安静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周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目光在整齐排列的书架和埋头苦读的身影中搜寻。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林湛坐在靠窗的一个独立座位。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丝毫没能融化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他坐姿笔直，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双层笔盒，里面的文具按颜色、长短、功能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手边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周屿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泥点子。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林湛对面的椅子，尽量轻地坐下，椅子腿还是不可避免地摩擦地面，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林湛的视线终于从书本上抬起，透过镜片落在周屿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审视压力，让周屿浑身不自在。

　　“书，卷子。”林湛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格外清晰。

　　周屿赶紧把东西推过去。崭新的数学书封面光洁如新，空白卷子更是白得刺眼。

　　林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起周屿的数学书，翻了几页，里面除了扉页上画着一个丑萌的、戴着墨镜的卡通小人（署名：周大帅），其他地方干净得能反光。他又拿起卷子，目光扫过那些空白。

　　“从第一章开始。”林湛没有一句废话，直接翻到课本第一章“集合与函数”，用他那清冷平稳的语调开始讲解，“集合的概念……”

　　周屿努力竖起耳朵，试图跟上。但那些“元素”、“子集”、“交集并集”的词汇，像催眠的咒语，钻进他耳朵里就自动搅成了一团浆糊。林湛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极其严密，步骤清晰得可怕，仿佛在构建一座没有瑕疵的冰晶宫殿。

　　不到五分钟，周屿的注意力就开始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四处乱窜。他先是研究林湛的笔盒，惊叹于里面文具的规整；然后又盯着林湛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再然后，目光飘向窗外，看一只麻雀在树枝上蹦跶……

　　“周屿。”林湛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冷得像冰锥。

　　周屿一个激灵，猛地回神：“啊？在！”

　　“我刚才问，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这句话对吗？”林湛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

　　“呃……”周屿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林湛讲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努力回想，空集？子集？啥玩意儿？“这个……那个……空集……是不是就是啥都没有的集合？子集……子集就是儿子集合？那儿子肯定得听老子的……所以，对？”他试图用自己那套江湖逻辑推理。

　　林湛：“……”

　　周屿清晰地看到林湛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那冰封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名为“忍耐力濒临极限”。

　　“错。”林湛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这是一个公理，不需要推理。请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的时间，对周屿来说简直是酷刑。他如坐针毡，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林湛讲的每一个知识点，对他来说都像是天书。他试图提问，但问出来的问题往往让林湛沉默更久。

　　“为什么函数非要写成 f(x)？叫它小芳不行吗？”
　　“映射……是不是就像我借钱给胖子，他答应还我，这就是一种映射关系？那要是他不还呢？这映射还成立吗？”
　　“定义域……是不是就像胖子能吃多少东西的范围？”

　　每当周屿抛出这种“灵魂拷问”，林湛的呼吸都会微不可查地一滞，然后会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他，再然后用更加冰冷、更加精确、但显然对周屿来说更加深奥的语言去“纠正”他的“谬误”。

　　周屿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图书馆的安静、林湛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像雪松般冷冽气息、还有那完全无法理解的知识点，让他头晕眼花。他痛苦地趴在桌子上，用草稿纸盖住脸，发出压抑的呻吟：“不行了……林大学神……我……我有点缺氧……想吐……”

　　这倒不完全是装的。他是真的被这高强度的“知识灌输”弄得生理性不适了。

　　林湛看着趴在桌上、只露出一撮乱毛的周屿，沉默了几秒。然后，周屿听到轻微的窸窣声。他偷偷把草稿纸掀开一条缝。

　　只见林湛从他那整洁的笔袋旁边，拿出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他撕开包装，抽出一张，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尤其是刚刚被周屿的卷子碰过的地方。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嫌弃。

　　周屿：“……”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亿万点暴击！他周屿虽然成绩差，但好歹也是讲卫生的好吗！

　　就在周屿内心疯狂吐槽时，他眼尖地发现，林湛在擦拭完手指后，并没有立刻继续讲课，而是端起他那个印着简约几何图案的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依旧优雅。

　　但周屿注意到一个细节：林湛握着杯子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些，指尖微微发白。而且，他放下杯子后，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在极度安静的图书馆里，周屿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音。

　　周屿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昨天撞翻林湛时，那漫天飞舞的试卷……还有自己身上沾的灰尘……以及图书馆里无处不在的旧书灰尘……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周屿那不怎么爱学习但偶尔会灵光一闪的脑袋里冒了出来：这家伙……该不会是……有洁癖？还……对灰尘过敏？

　　这个发现让周屿暂时忘记了“知识酷刑”，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近乎幸灾乐祸的观察兴趣。他故意把自己那张画满了无意义涂鸦，主要是丑化林湛的Q版冰雕的草稿纸往林湛那边推了推。

　　果然，林湛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那歪歪扭扭的线条和可疑的污渍上时，眉头再次蹙紧，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靠了靠，远离那张“污染源”。他甚至下意识地又想去拿消毒湿巾。

　　周屿心里乐开了花。嘿！原来完美无缺的学神也有弱点！怕脏！

　　找到了对方的“弱点”，周屿的胆子莫名大了一点，之前那种被全方位碾压的窒息感也消散了些。他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挂起那副招牌式的、带着点狡黠和无赖的笑容。

　　“林大学神，”周屿压低声音，但语气带着点试探，“你看，这地方……是不是有点不适合我这种……嗯，‘活跃型’人才学习？灰尘挺大的，对……对呼吸道不太好吧？”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湛微微泛红的鼻尖。

　　林湛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周屿，仿佛要穿透他那点小心思。那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冰冷，似乎还多了一丝被看穿隐秘的恼怒和一丝……被环境困扰的烦躁？

　　两人隔着堆满“天书”和“涂鸦污染源”的桌子，无声地对峙着。图书馆的安静仿佛被拉紧的弦。

　　就在这时，自习区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实在憋不住的“噗嗤”笑声。

　　周屿和林湛同时转头。

　　只见胖子、猴子和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表情的小辣椒，正躲在书架后面探头探脑。显然，他们根本没走远，一直在外面“围观”这场世纪性的“辅导灾难”。胖子捂着自己的嘴，笑得浑身肥肉乱颤；猴子拿着手机，估计在偷拍；小辣椒则对着周屿，用口型无声地说：你、死、定、了。

　　林湛的目光扫过那三个明显和周屿一伙的身影，再落回周屿那张写满了“看吧看吧，这地方不适合我，快放我走”的脸上。

　　他那张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极度不悦”的情绪。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紧。就在周屿以为这位学神要爆发雷霆之怒或者拂袖而去时——

　　林湛却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明显的克制。他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汹涌。

　　他无视了书架后偷看的三人，目光重新锁定周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周屿，看来我低估了你制造麻烦的能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但张老师的任务，我必须完成。你，也必须学。”

　　他拿起笔，在周屿那张空白的卷子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集合图示。

　　“现在，忘掉你的‘小芳’，忘掉胖子的债务。看着这里。”林湛用笔尖点了点图示，“告诉我，元素1和元素2，属于哪个集合？”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仿佛在宣布一场战役的开始。

　　周屿看着林湛那副“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再看看卷子上那个简单的圆圈和里面的数字，又瞄了一眼书架后冲他疯狂比划“加油（等死）”手势的朋友们，以及林湛那依旧泛红、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的鼻尖……

　　他认命地、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得，这场冰与火的战争，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他苦着脸，凑近那个圆圈，努力集中自己快要涣散的注意力，开始了他人生中最痛苦、也最……诡异的“辅导”征程。而书架后面，偷看三人组的无声笑剧，还在持续上演。

　　林湛讲题的清冷声音，周屿抓耳挠腮的细微动静，以及空气中漂浮的旧书尘埃，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氛围。周屿一边痛苦地试图理解“元素1属于A集合”，一边偷偷观察着林湛强忍不适的微表情，心里那点幸灾乐祸渐渐变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这家伙，明明难受得要死，他确定林湛绝对过敏了，那鼻音都快压不住了，干嘛还死撑着在这儿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周屿想不通。但他知道，这个下午，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而他和这位冰山学神的“孽缘”，才刚刚拉开荒诞又充满张力的序幕。

　　就在周屿绞尽脑汁思考元素归属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湛又快速地、掩饰性地抬手，用指关节极其克制地蹭了一下发痒的鼻尖。那动作快得像错觉，但周屿捕捉到了。

　　一个更大胆、更“周屿式”的念头，在他那颗不务正业的脑袋里，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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