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暮春的相府宴厅，熏香混着酒气在雕花梁柱间漫溢。林露归支着下巴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若不是父亲说相府这场宴暗藏江湖玄机，他才懒得应付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

　　直到那抹月白身影抱着古琴走上台，他敲着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

　　琴师垂着眼调弦，烛光在他侧脸勾出清峭的轮廓，眉骨下那双眼尾微扬的眸子半掩着，像蒙着层薄雾的寒星。林露归忽然坐直了身子，这双眼睛……太像了。像极了十年前药王谷里那个总爱垂着眼的孩子，只是当年的孩童眉眼尚软，如今长开了，添了几分冷冽的锐气。

　　“下面有请叶先生抚琴助兴。”司仪的声音刚落，清越的琴音便淌了出来。

　　叶先生？

　　林露归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借着敬酒的由头往前挪了几步，目光死死锁在那人脸上。一曲《广陵散》弹至激越处，琴师忽然抬眼扫过宴厅，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林露归清晰地看见对方瞳孔骤缩，指尖的琴弦错了半拍，琴音里漏出一丝极细微的慌乱。

　　就是他！

　　林露归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纵然隔了十年，纵然褪去了稚气，可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倔强，分明就是当年那个被说像姑娘就红了脸的叶铛。他正想上前搭话，却见对方飞快地低下头，指尖重归流畅，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错觉。

　　看来是没认出我。林露归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松快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也是，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早已长身玉立，认不出也正常。

　　宴至半酣，舞池中央突然爆发出惊呼。领舞的红衣女子袖中滑出短刃，寒光直扑主位上的丞相！

　　“护驾！”卫兵的吼声未落，那女子却猛地僵住，眉心多了个血洞，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阴影里窜出数名黑衣死士，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宴厅的奢靡。

　　混乱中，林露归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琴台。叶铛已经站了起来，素色衣袖下不知何时缠了根琴弦，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目标竟不是死士，而是朝着丞相身边的公子爷扑去！

　　“小心！”林露归下意识喊出声，却见那根琴弦如毒蛇般弹出，精准地缠上了公子爷的脖颈。

　　“嗤——”细响被尖叫淹没，那公子爷捂着脖子倒下时，眼里还满是难以置信。

　　叶铛收弦的瞬间，身体突然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名死士见状挥刀刺来，刀锋直指他后心！

　　“住手！”林露归抽剑格开死士的刀，顺势将倒下的人揽进怀里。入手的身躯比想象中单薄，后心处迅速洇开一片温热的红。

　　“跟我走！”他低喝一声，抱着人撞破后窗，将身后的厮杀声抛在脑后。

　　客栈的烛火昏黄摇曳，林露归解开叶铛衣襟时，手控制不住地发颤。旧伤的疤痕还在，新添的刀伤深可见骨，血珠正顺着伤口往下淌。他咬着牙倒出金疮药，指尖刚触到对方的皮肤，怀里的人忽然低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铛的瞳孔猛地收缩：“是你……”

　　“是我。”林露归对上他的目光，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火气，“叶铛，十年不见，你就用这副模样跟我打招呼？”

　　叶铛的嘴唇动了动，脸色在烛火下白得像纸。他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认出我了。”

　　“废话。”林露归拿纱布按住他的伤口，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当年是谁天天扒着门框看你？是谁给你塞梅子？叶铛，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跑了十年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是……”叶铛皱着眉想辩解，牵扯到伤口又疼得倒抽冷气，“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什么理由比命还重要？”林露归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伤还没好就跑，现在又混进相府杀人，你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叶铛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林露归气笑了，“刚才是谁差点被死士砍死？是谁被我从相府救出来？叶铛，你摸着良心说，这叫与我无关？”

　　烛火跳动着，映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沉重。叶铛望着帐顶的纹路，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林露归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当年在药王谷，你还欠我一串糖葫芦没还呢。”

　　叶铛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转过头时，眼底竟泛起一丝湿意：“你……”

　　“别以为装可怜就完了。”林露归别过脸去包扎纱布，耳根却悄悄红了，“伤好之前，哪儿也不许去。不然我就把你绑回药王谷，让我爹好好问问你，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叶铛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拂过心尖。他望着帐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好。”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个交叠的影子，十年的隔阂像被这声“好”轻轻敲碎，漏出些微暖意来。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到墙上，纠缠着，再也分不清彼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