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缚

　　陈叙把银色十字架塞进衬衫领口时，总觉得像揣了颗定时炸弹。自从知道离澈的魂魄没法离开项链三尺远，他连洗澡都得把这玩意儿用保鲜袋裹三层挂在毛巾架上——某次没留神让项链沾了水，当晚就被半透明的古装鬼用冰块似的手指戳了整夜额头，说什么“魂器受潮，伤及元神”。

　　上班第一天，陈叙刚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离澈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开：“此等发光方块是何妖物？竟有符咒在其上流转？”

　　周围同事纷纷抬头，陈叙赶紧捂住耳朵假咳：“抱歉，蓝牙耳机没戴好。”等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解释“这叫电脑，写字用的”，离澈已经飘到邻座姑娘的工位前，对着正在加热午餐的微波炉皱眉：“铜炉之中火光暗涌，却无柴薪，莫非是西域邪术？”

　　微波炉“叮”地弹出，热好的宫保鸡丁香气四溢。离澈猛地后退三尺，长袖在空气中划出半透明的弧：“此物竟能自行烹饪？妖气甚重！”

　　邻座姑娘被凭空掀起的冷风吓得一哆嗦，陈澈尴尬得想钻进地缝，连拖带拽（其实是对着空气乱挥）把离澈拉回工位：“祖宗，您老能不能安分点？这叫微波炉，用电的！”

　　离澈显然没听进去，他的目光落在陈叙打印好的PPT上，修长的手指（半透明的）捻起一张：“此等废纸，字迹歪斜，留之何用？”说着就要往垃圾桶里扔。

　　“住手！”陈叙一把抢回来，这可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改的方案，“这叫PPT，工作用的！比你当年的圣旨还重要！”

　　离澈挑眉，显然不信。等下午老板拿着陈默的方案进会议室，半路上却平地摔跤，一叠文件撒得满地都是时，陈叙清楚地看见离澈站在老板身后，指尖轻轻勾了下对方的裤脚。

　　“你故意的？”陈叙趁没人时低声问。

　　离澈理直气壮：“此人面有戾气，对你言语不敬，稍加惩戒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比起我当年斩的贪官，已是仁慈。”

　　陈叙被他这“少爷脾气”噎得说不出话，却没发现自己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离澈嫌弃陈叙订的外卖“油腥过重，粗鄙不堪”，却会在陈叙加班时，用鬼力悄悄把凉掉的饭菜弄热；他嘲笑陈叙手机里的流行音乐“靡靡之音，远不如古筝清越”，却会在陈叙刷到伤感视频时，默默让办公室的暖光灯亮得更柔和些。

　　陈叙也渐渐摸清了离澈的软肋。某天正午阳光正好，离澈飘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刚接触到阳光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阴影里，半透明的身体都淡了几分。陈叙心里一动，第二天特意把工位挪到靠里的位置，在窗边留了块被文件柜挡住的阴影，嘴上却硬邦邦地说：“别在我眼前晃悠，挡着我看屏幕了。”

　　离澈没戳破，只是每天午后都乖乖待在那块阴影里，有时会对着陈叙桌上的绿植发呆，有时会翻看他藏在抽屉里的旧照片——大多是陈叙和大学室友的合影，其中一张里，陈默身边站着个笑起来有梨涡的男生，离澈总会盯着那张照片看很久，眼神复杂。

　　矛盾在周五下午爆发。
　　客户临时要求改方案，老板把陈叙叫到办公室骂了半个钟头，说他“做事不动脑子”“迟早被开除”。陈叙攥紧拳头走出办公室时，眼眶有点发热。他刚坐下，就听见“哗啦”一声，老板办公室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秘书惊慌的叫喊：“王总，您的咖啡洒了！”

　　陈叙抬头，看见离澈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微微泛着白。“你又胡闹什么？”陈叙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疲惫的火气，“这样只会给我添麻烦！”

　　离澈愣住了，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半透明的身体晃了晃：“他……”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不是你当年的王府！”陈叙打断他，声音有点冲，“这里的规矩不一样，你这样只会害了我！”

　　离澈没再说话，转身飘回那块阴影里，整个下午都没再出声。陈叙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拉不下脸道歉。

　　当晚加班到凌晨，办公室只剩下陈默一个人。他对着电脑屏幕敲字，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低血糖的老毛病犯了，他想撑着去茶水间找点糖，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喊，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再次醒来时，陈叙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大概是同事把他挪过来的），额头敷着湿毛巾。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碰他的脸颊，睁眼一看，离澈正蹲在沙发边，半透明的脸上满是担忧，连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散了几缕。

　　“你醒了？”离澈的声音有些发紧，“感觉如何？”

　　陈叙刚想说话，就看见茶几上空飘着一杯牛奶，杯壁上还冒着热气，晃晃悠悠的，像被无形的手托着。

　　“这是……”

　　“方才见你面色发白，想热杯牛奶给你，”离澈的语气有点不自然，眼神飘向别处，“只是此物甚滑，一时没拿稳。”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我从未照顾过人。”

　　陈叙看着那杯飘在空中的牛奶，突然想起离澈是百年前的贵公子，生前大概连茶杯都不用自己碰，此刻却为了他，笨拙地学着用鬼力热牛奶。下午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放桌上吧，”陈叙笑了笑，声音还有点虚弱，“我自己能拿。”

　　离澈依言把牛奶放在茶几上，指尖不小心碰到杯壁，烫得缩了缩手。陈叙看得清楚，他那半透明的手指尖红了一小块——原来鬼也会被烫到。

　　“对不起，”陈叙轻声说，“下午不该冲你发火。”

　　离澈愣了愣，随即别过脸，耳根却微微泛红（虽然因为是半透明的，不太明显）：“无妨。是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若再骂你，我还是会让他倒霉。”

　　陈叙忍不住笑出声，心里那块因为加班、孤独、委屈堆起来的坚冰，好像被这杯飘在空中的牛奶，一点点融化了。他坐起身，拿起那杯还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甜意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窗外的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离澈脚边投下明亮的光斑。陈叙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用自己的影子给离澈挡了挡阳光。

　　离澈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惊讶，有疑惑，最终都化作一丝柔软。

　　也许被这个“祖宗”绑定，也不是什么坏事。陈叙喝着牛奶想，至少以后加班到晕倒，不会再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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